益方之言⑬｜“打白”一词有更合适的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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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09 08:3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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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 ”说

湘方言的“打”字用得特别多，北方人说用得太滥了。

过去乡下榨油叫打油，去油榨(榨油坊)买油也叫打油，店员将油从缸里舀到顾客的壶子里，也叫打油。别处说占便宜为揩油，湘人除了这种说法，还有一个相近的说法叫“打秋风”。本是秋收之后，去亲戚朋友家占点便宜，说成“打秋风”居然显得很雅气。女人织毛衣是“打毛衣”，钉鞋底叫“打鞋底”，女子往脸上抹香(雪花膏等)，叫“打脸”“打香”;给人开具证明之类，谓之“打条子”;织凉席谓之“打凉席”“打簟子”;还有“打豆腐”“打蛋”(敲破蛋，或将蛋黄、蛋清搅匀)，“打蚊子”(将蚊子打死或将蚊子赶走)，“打浮泅”(玩水、游泳)，“打早火”(天未亮就起来做早饭)，“打眼”(引人注目)，“打调”(闲逛)，“打捱”(有意迟到)，“打猋枪”(拉肚子或骂人乱讲话)，“打赤膊”“打赤脚”“打单褂子”……让北方议论最多的是打屁，明明是放屁，怎么叫打屁呢?这屁能打吗?你不要说，放屁用点力度，还真有“打”的感觉。

《红楼梦》第七十六回写到史湘云睡觉择席。“择席”指到新地方难以入睡，益阳人谓之“打生”，如“我打生，昨夜里冇睡好”。

流浪说成“打流”，打流的人被贬称为“流打鬼”，再漫读成“牛打鬼”。合伙叫“打伙”，合伙做生意有个成语叫“打伙求财”。

两人或多人在一起聊天谓“打讲”。其他地方的人肯定无法理解这个“打”字。正常的聊天叫“打平讲”，如果是完全的吹牛，讲的无聊的话，叫“清混”。因为益阳人“打讲”也称为“混”，“混” 既有对话、聊天的意思，还有吹牛的成分。《山乡巨变》也用过： “他(亭面糊)一碰到知心识意的朋友，就能混得好半天。”成天只会混，无实际本事的人，被贬称为“混敦”。

《山乡巨变》里“打讲”有时写为“谈讲”。如亭面糊初遇邓秀梅，告别时叮嘱她：“到了村里，有空请上我家里来谈讲”。另一处：“亭面糊是愿意跟他(谢庆元)打讲的唯一的社员。”不论从读音还是语义，还是写为“打讲”更合适。

其实，湘方言中所有带“打”的动词性词组，其中的“打”都是从最原始的“打”来的。“打”本是敲、击的意思。它与后面的名词性词素构成的词，表示做什么的动作、过程。“打”字的广泛运用，只有“搞”字与它有得一比。

“劝阻”在益阳话里讲成“打破”。《山乡巨变》：“我看费力，这段婚姻，当初我就打过破。”

“往回走”说成“打转”。“亲嘴”说成“打白”。讲消极、泄气话谓之“打懒句”。

身体不舒服，腿有支撑不了身体的感觉，就说“走路(脚)打跪”。鞋子小了或新鞋会“打脚”，有俗语“鞋子打脚——只有自家晓得”。

家禽交配，益阳谓“打雄”，是一个非常形象、准确的词。通过交配这个动作，打上雄性(遗传基因)的印迹。“打雄”一词吴方言也还用。

益阳人讲“以为”为“以打”，“打”用为“着”的意思了。如 “我以打他会来的。”平时讲的“紧打”，意为老是、一直，写成字应是“尽打”。

“打”在湘赣方言里还有一个用法，当名词，意为武术、功夫。 “会打”指会武术，“有打”是有功夫，“学打”是学习武术、功夫。《山乡巨变》：“你赤手空拳，去找打吗?秋丝瓜身上有打，差不多的人拢不得他的边。你拿我的家伙去。”后一个“打”就是指武术。这一用法还被泛用，比如说“某人有打”，如今并不一定是说这个人有功夫、会武术，而是说他能力强、社会关系硬，有本事、本领等。

至于数量单位“一打”，它是来自英语的词(dozen)，一打为12个。“12”由12进位制来。益阳有一个词“对打”，并不是对着打斗的意思，而是“对得上打”，指凑得起来、合得来。这个“打”就是量词的“打”，一个整数。如“我跟他对不得打”“你记的数与仓库里的货，何解对不得打呀?”

《洛阳方言志》：洛阳话有“来，咱来拍拍话儿”的表达。“拍话”相当于益阳的“打讲”，都是聊天的意思。“拍”和“打”用法相当，都是抽象的动词，与后面的字组合起来表示一个完整的动作、行为。

再联想到浙江苍南县的《蛮话词典》。苍南是浙江与福建交界的一个县，他们的方言兼容着吴语和闽语。苍南话的“拍”就是当抽象动词用的，相当于湘语的“打”。如“拍水漂漂”“拍预防针”“拍扑克”“拍草席”“拍巴掌”“拍岔”“拍招呼”“拍官司”“拍听”“拍扮”“拍电话”“拍边鼓”“拍光棍”“拍算”“拍针”“拍拳”“拍铁”“拍折”“拍猎”“拍嗝”等，这一大批词，将其中的“拍”换成“打”就是湘语表达。

拍，《说文》里没有收这个字，大概东汉时它还只被当一个俗字对待。《说文》里收的是另一个字“扌百”，释：“拊也。”《释名》：“搏也。以手搏其上也。”拊和搏两字都有拍打的意思。

(感谢唐宋轩宋喜梅女士对本期视频场地、字幕的支持)

主讲人简介：

谢国芳，益阳沅江人，益阳日报社高级编辑、益阳市首届优秀社科专家，1982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其方言研究专著《益阳方言寻根说字》为益阳市社科重点项目，获益阳市社科成果特等奖、湖南省优秀科普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