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光
在我的味觉记忆里,油豆腐煮鱼当属第一。
把一道寻常菜谱的佳肴摆在心里的一个首要位置,不能不说我对这道美食有着深深的喜爱,内心的情感早已超越了滋味本身。
在老家周公塘,油豆腐煮鱼算得上一个村庄食单上的特色菜肴。
油豆腐出自继师傅之手。这个壮年丧妻、女儿早逝的汉子,没有被多舛命运打倒,硬是扛起生活的苦难,踏过跌宕的人生,活出了坚强的样子。他在打豆腐的过程中,将所有的苦楚与坚韧融入每一块豆腐里。泡豆、磨浆、摇浆、点卤,用精湛的手法制作出细腻嫩滑的豆腐。再经过油炸,变成金黄酥脆的油豆腐,也把苦日子炸出了香味。这油豆腐饱含着他对生活的热爱与不屈的精神。继师傅跟油豆腐一样,外表朴素无华,内心却充满无穷力量。
鱼是大塘里放养的鲢鱼。每隔一两年,村里就要干塘一次。干塘就是捞鱼。首先是放水,扯开活塞,让水咕隆咕隆地泻流了几天。待水还只有半米来深时,捕捞队开始下网。下网人坐一只小船,从塘边缓缓放下一张硕大的长网,一直拉到塘中央。放完网则两头都往岸边同时收,这时渔网弯成了一道弧线,逐渐变为一个圈,这就是围网捕鱼。运气好,一网能拉起几百斤鱼。大塘水面大,要连下围网多次。
下围网并不是一捞即获的。大塘继续放水,待水面见底,便下塘捞鱼了。
捞鱼的场面可谓热火朝天。捕捞队把自己的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用虾捞扒,用撮网撮,用抛网打,还有的干脆赤手空拳直接开抓。大塘里一片鱼跳人欢的沸腾景象。很快,小小的渔船里便装满了活蹦乱跳、一身泥水的鱼儿。最有趣味的场景是,人和鱼在浅水泥塘区域上演你追我跑的精彩大剧。鱼在前面甩尾奔跑,人在后面撒腿追赶。齐膝深的泥脚,一踩下去,泥水飞溅。任前方水路如何阻碍,也挡不住抓鱼人的热情和干劲。深谙水性的鱼儿即使处在浅水,也能将游泳本领发挥到极致,身一摆尾一甩,立即变成一条飞鱼,箭一般就冲到了前面。抓鱼人哪肯善罢甘休,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更快了,泥一脚水一脚很快追到了鱼的前头,双手似钳,紧紧扣着鱼身,抓住了!有些鱼儿特别聪明,潜藏在深一点的泥水里不再动弹。抓鱼人弯下腰身,双手探进浑浊无比的泥水中开始摸鱼,只见他们围绕双腿的四周一顿盲摸,很快捧出了一条乖巧的大鲢鱼。估计那鱼还沉浸在梦境中,直到跳入小船后,才清醒过来,不停地蹦跳着。
捕捞上来的鱼,村里会逐家逐户按人头分配。我家人口多,总能分上好几条鲢鱼。
有了鲢鱼这个主角,母亲便张罗着油豆腐煮鱼。剖鱼的工作落在父亲的头上。打鳞、开剖、除杂、清洗,父亲蹲在摇井边,做得有条不紊,每一条鱼都处理得干干净净。待母亲买来油豆腐时,其中一条鲢鱼已被剁成了一个个条块。
母亲的烹艺并不精巧,但做这道乡间美食却游刃有余。起锅烧油,将新鲜的鱼块稍作盐腌,再一一下锅。煎鱼的火势不能太大,否则鱼块容易被烫去外皮,还会煎糊。小火慢煎至两面金黄,接着加入一两瓢挑回来的清甜井水,放姜片与食盐,盖锅盖大火猛煮。沸腾的汤汁里,鱼的蛋白质被快速乳化,并释放出来,汤色由清亮变成奶白。
油豆腐在汤汁煮沸时,倒入锅中。母亲说,油豆腐怕鱼汤,鱼汤一煮,就开始软化。下锅前油豆腐呈四方块,一盏茶工夫,便萎缩成一团了。在这个过程中,鲜美的鱼汤已渗入到油豆腐的孔隙中,油豆腐的清香又完美包裹鱼肉,二者在锅中彼此交融,如默契的搭档,相得益彰。食材似乎都有谦虚的良好品质,在炖、煎、炸、焖、蒸中,两两成全,琴瑟和鸣。
油豆腐煮鱼,时间决定它的成色和味道。煮少了时间有鱼腥气,汤汁不白;煮的时间长一点,腥味会不断挥发,使汤汁变得更加鲜美。
当炖煮差不多时,撒入蒜末、紫苏叶、葱花与味精,为其去腥增香添色调味。“出锅!”一道香气四溢的油豆腐煮鱼被母亲利索地盛入一只大瓷碗中。
一端上桌,我们立即开启“抢食”的模式,筷子夹起鱼或油豆腐直往碗里搬。“不要争抢,莫被滚汤烫到了。吃鱼要小心点,别让刺儿卡了喉咙。”母亲连连叮嘱。
母亲做的油豆腐煮鱼,鱼肉细嫩,豆腐饱浸汤汁,入口软烂,鲜而不腻,是一道老少皆宜的滋补佳肴。油豆腐含有丰富的植物蛋白和膳食纤维,而鲢鱼高蛋白、低脂肪,营养价值高,能增强人的智力。当年,母亲常说,多吃鱼人聪明,想来这还确有科学道理。
末了,我们还用鱼汤泡饭,鲜浓醇美的汤汁与米饭充分拌匀,每一粒米饭都吸足鲜汁,特别入味。满满一大碗汤泡饭,筷子几扒几扒就吃下了肚,连剩在碗中的残余汤汁也没有浪费。
这道不负时节、不负胃口的家乡美食,是岁月里的烟火,是烟火里的至味。从小到大的餐桌上,它在舌尖起舞,在味蕾绽放,更在心中生根。即使时光流转,也依然难忘,这是深入骨子里的味觉记忆。
味道一旦扎根,便成了心里再也挥之不去的乡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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