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饴弄孙，是我这段时间生活里最甜蜜的事。十个月的小孙儿像只精力旺盛的小兽，一刻不停地探索世界。莲藕似的小胳膊挥舞个不停，一落地就爬得飞快，看见任何东西都要抓起又丢下，那双清澈的眼睛闪闪发亮，一咧嘴露出两颗小乳牙，足以让人的心瞬间融化。

可“小祖宗”的情绪变幻比六月的天气还快。刚才还咯咯笑着，转眼因为一个愿望没被满足就瘪嘴大哭，要让他重获微笑，得花不少耐心。我看着他那起伏不定的小情绪，偶尔会担心是不是遗传了我。性格急、情绪不稳，是我几十年来“本性难移”的老毛病。同事常笑我“看脸就知道你心情好不好”，领导和长辈也常告诫我“遇事别急，有些气不值得生”。但一想到许多这个年龄的孩子都这样，完全归结为遗传似乎也站不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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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因此让我悟出一个再简单不过，却又常常被忽略的道理——无论南北地域、男女老幼、肤色国籍，人都会有情绪。生活就是由无数瞬间拼接而成的画卷，有阳光灿烂的午后，也有风雨交加的夜晚；有意气风发的高光，也有黯然神伤的低谷。情绪，是贯穿这幅画卷的色彩，让生命显得真实而立体。

古人也是如此有血有肉。陶渊明并不只有“采菊东篱下”的悠然，也有“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的无奈；苏轼能写“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旷达，也经历过“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刻骨之痛。他们之所以动人，不是因为没有情绪，而是因为情绪让生命带着重量、有了温度。

情绪，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它是一种由心理和生理共同作用产生的短暂反应，像是内置在身体里的“指南针”，提醒我们此刻正在发生什么，并引导我们做出选择。快乐、悲伤、愤怒、恐惧、厌恶、惊讶这些基本情绪背后，有着生物、认知、行为和文化多重因素的参与。从杏仁核的警报反应、前额叶的“刹车系统”，到我们对事件的解释、外部环境的刺激，再到成长环境和文化氛围的影响，每一种情绪都不是凭空而来，而是携带着关于我们自身的重要信息。

我们常常把情绪简单分成“好”和“坏”，然而真正决定它们价值的，是我们的态度。快乐让人更有动力，是来自生命的奖赏；悲伤源于珍惜，是心灵自我修复的过程；恐惧提醒我们避开危险，是写在基因里的保护；愤怒守护着我们的边界，是对不公的本能反抗。情绪本身没有错，错的是我们对它的误读和误用。

情绪若被感性地发泄，往往会走向另一端的破坏。语言的失控会伤人，行为的冲动会损害形象，把情绪当武器，冷战、甩脸子、情绪捆绑，或把工作压力带回家发泄在亲人身上，都会让关系变得紧张而脆弱。更糟糕的是，情绪发泄带来的只是短暂的轻松，根本问题并不会因此解决，甚至会导致更大的混乱。情绪就像身体里的一颗“雷”，憋着会内伤，乱炸则会伤人。真正的成熟，是学会与它和平共处。

回望这些年，我自己也是在情绪里跌跌撞撞前行的人，教训远多于经验。但读书与生活总会在某些时刻给人一点点启发。情绪的化解，始于觉察。当强烈情绪涌上来时，先停下来深呼吸，问问自己：此刻的愤怒是因为被误解？因为边界被踩？因为太累？还是因为渴望被看见、被理解？当我们能觉察到情绪背后的真正诉求，它就不再那么失控。

其次是接纳。很多时候，我们拼命压住情绪，是因为害怕被认为不成熟、不理性。但压得越狠，反噬越强。情绪像水，不堵、让它自然流过去，它反而平静得快。允许自己有脆弱、允许自己难过、允许自己暂时不坚强，是一种温柔的力量。

再往后，就是表达。情绪不是让人憋着的，而是需要以合适的方式被说出来、被看见。坦诚而平和地表达，比冷战与爆发都更有力量。既不把情绪扔向别人，也不把它塞进自己心里，而是让它在安全的范围内被释放。

最后是转化。情绪是一种信号，当它告诉我们哪里不对劲时，我们需要顺着这条线去找到真正的问题，并用理性去调整行为。情绪能成为负担，也能成为能量，它的方向取决于是否被我们运用得当。

陪着一个小生命成长，其实也是在重新陪自己长大一遍。孙儿每天都在学习如何认识世界，而我，也在重新学习如何认识情绪、认识自己。原来生活真正的智慧，藏在这些最细碎的日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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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国家统计局湖南调查总队原党组书记、原总队长，省政协经济科技委员会副主任 刘顺国 实习编辑 刘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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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大众卫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