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毅龙

荒居静卧，四野无邻。初冬的檐角风声已褪去秋日的缠绵，带着碎冰般的清冽，轻叩窗棂。最后几片枯叶在冻雨中旋舞，如涅槃的金蝶，安然栖于覆霜的石径。孤灯将熄未熄，焰心在寒潮中跃动，映照案前斑白的鬓发——那是在岁月长河中沉淀出的晶莹霜华。

这清寂，让我想起那些古老的诗句。它们曾像淡淡的水墨画，在我心里铺展清远幽静的世界：竹树环抱的庐舍，疏疏的篱落衬着娟娟修竹；短短的茅檐下，浅浅溪流终日欢歌。那是将日子过成诗的光景，是灵魂寻得归宿的安然。而今我的居所，虽无林泉之趣，却独得与天地相望的清明。

忽忆少年意气，曾笑群儿戏仿官府威仪。而今静观世事，方知人间自有其运行的韵律。这副身躯如古树，虽柯叶尽落，根系却在冻土下愈发深广。取舍从来不在外物，而在深冬长夜里，心魂始终守护着那盏不灭的灯火。

推窗但见万里云纱笼城堞，枯柳残芦皆披银装。这般景致，恰似诗中境界——那主人的意趣，是与自然万物相知相惜：在石渠洗砚，池鱼嬉戏淡淡墨痕；在庭前烹茶，白鹤翩然起舞青烟间。鹤可临水长思，蜂亦自在采撷，连时光都温柔驻足。而我的冬夜，幸有溪云凝成琼瑶，山雨化作玉屑，秦苑芜草尽着素袍，汉宫断檐缀满晶帘。

他的心境澄明如镜。闲来歌咏清平盛世，老去笑看光阴流转。酒至微醺时漫卷诗书，春阴脉脉里笑荷锄犁。而我，在这晶莹天地间，忽闻七弦破冰声自邻墙传来。古调携松风穿帘而入，恍见霜林深处，黑熊安眠树洞，麋鹿轻吻冰溪。独行雪径时，千山皆披银甲，忽闻云外清越鸡鸣——原是故里在雪霁时分苏醒。

这般生活，恰似徐徐展开的古画。那纸绢之上，墨韵流转的，从来不是庙堂荣华，而是樵歌渔隐的山野闲情。原来，那画中寄托的，正是千古以来文人心中永恒的桃源梦境。他珍爱那画，实则是庆幸自己活成了向往的模样。

寒月当空时，清辉凝驻于金殿飞檐，流光静栖在玉楼翘角。愿达曙殷勤望，只因知晓黎明将至时，霜华将化作万千晨露。而今倚轩窗，见疏桐琼枝挂素练，明月依旧照书斋，更照亮斋中人澄明的心境。

且将霜鬓付与半樽温酒，笑待明日立春幡。终于了悟：所有静夜寒窗、灯下白首，不过是在时光长河中精心雕琢——待千帆过尽，好让后来者读懂，每一个守夜人如何以雪为纸，将生命体悟谱成与永恒唱和的诗篇。

（张毅龙，湘人，曾务农、做工、执教，诗文散见各媒体。）

作者：张毅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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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