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熊天保
人生已过六十,有人爱泡在酒里,我爱泡在水里。平时出差或者出去玩,我第一件事就是看酒店带不带游泳池。有一回,晚上九点半才办好入住,听说游泳池十点关门,我赶紧冲进房间,行李一丢,泳衣一换,直奔游泳池。一个人包场游了二十分钟,虽然没过足瘾,但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一点都不累了。
蝶泳、仰泳、蛙泳、自由泳,这四种泳姿我都能来两下,虽然动作不算标准,但坚持游泳已经三十多年了,想想还挺自豪的。要是连小时候“打浮(湘方言读bao)泅”算上,那我跟水打交道都快六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春夏秋冬来回转,只有那清风明月和一池清水最值得珍惜。
小时候夏天“打浮泅”,就在家门口的池塘里。池塘不大但是挺深的,我妈老怕我淹着,每次都让我爸扛着根长竹竿在岸边守着,随时准备捞我。不过那根竹竿从来没用上过——我的“打浮泅”技术还是过关的。
“打浮泅”这个词可是咱们湖南的老话,“浮”就是在水面上漂着,“泅”就是在水里游。《聊斋志异》里还写着“略谙泅浮”呢,可见这说法自古就有。现代游泳是在欧洲发展起来的,1896年第一届奥运会有了自由泳,1900年加了仰泳,1904年加了蛙泳,到1956年才加上蝶泳。了解了这些,便对主席畅游长江时那独特的泳姿有了更深的理解:他视权贵如尘芥,蔑陈规如敝屣。“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任它千般泳式,我自一路独行,真是霸气!
长大以后,离开家乡的小池塘来到株洲。湘江从南往北流过株洲,江面很宽,水流平缓。江东边是城区,经常停着木排;江西边是郊区,有大片橘园和干净的沙滩。那时候江上还没桥,夏天周末的下午,我就和几个单身同事穿过城区,跑到江边的木排上,从那儿跳下水,游到对岸的沙滩。太阳还晒得厉害,但人泡在水里,听着江水的声音,那感觉真是自在,就像水里的游鱼、天上的飞鸟。
湘江一路往北,流过湘潭、长沙,经过橘子洲头。人都说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却和伟人在同一条江里游过泳,虽然隔了六十年。山还是那些山,水还是那些水,只是这世道已经完全变了样。
真正从“打浮泅”变成正规游泳,还是在深圳结婚后跟我爱人学的。她小时候被选进市少年宫游泳队,受过一年多的专业训练,后来因为地震把游泳馆震坏了,她才结束了运动员生涯。我们小区有个标准游泳池,有出发台、泳道线,还有分道浮标。我以前都是在河塘里野泳,要是在这么正规的池子里“打浮泅”,估计得把整个池子搅得天翻地覆。那时候我爱人正怀着孕,就隔着栏杆给我当教练。靠着“打浮泅”的底子和她的细心指导,我居然一个夏天就学会了蛙泳,连蝶泳也摸到点门道。好多人觉得蝶泳又帅又难,其实它和蛙泳的原理差不多,蛙泳游好了,学蝶泳就快。当然,蝶泳还是需要点力气的,咱们湖南人最不缺的就是这股子蛮劲。自由泳就难多了,比蛙泳和蝶泳难的不是一点半点,不花时间根本游不好。所以好多游泳的到最后也只学会了蛙泳。我也见过不少人学自由泳,手忙脚乱的,像是在扑腾求救。我游自由泳几十年了,速度能超过泳池里九成的人,但是救生员老朋友说我游起来歪歪扭扭,身子晃得厉害,其实就是基本功没练好。没办法,只好从头再来,练习浮板打腿,练了一年多才稳当。现在五六岁的小朋友学游泳比我们大人快多了,他们身子软、浮力好、学得快,再加上一开始就学得正规,经常能看到小朋友游出漂亮的蝶泳和自由泳。小平说计算机要从娃娃抓起,其实运动也一样。
学会正规游泳后,我参加过两次比赛。第一次是小区办的社区体育节,我们小区住着近七千户人家,三万多口人,大部分是老师、医生和公务员。那次我拿了蛙泳第一、自由泳第二。过了一个月,物业举办“物业杯国际成人游泳赛”,我才知道上次比赛其实是选拔赛。这个物业管着好几个小区,有外国人居住、参赛,所以挂了个“国际”的名头。让我崩溃的是,另一个小区住了几个专业运动员,跟他们同池竞技,我也拿了自由泳第四、蝶泳第五。可惜蛙泳到边时没双手触壁,成绩不算,痛失第三名。
五十五岁之前,我一直坚持冬泳。游过最冷的是12度的水,刚下去真是冰得刺骨,游一百米才缓过来,游到三百米又开始发冷。所以水温低于15度时,我就游三百米赶紧上来,冲个澡穿上衣服,争取不让身体打哆嗦。不过有时候冲着澡就开始抖了,冲凉房没热水,冷水一冲带走热量。所以冬天有时候看见游泳池关门还挺高兴——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去游了,跟读大学时停电不用上晚自习一样开心。我特别佩服一个泳友,他冬天夏天都游两千米,游完了面不改色,慢慢悠悠地洗澡换衣服。看来每个人抗冻的能力真是不一样。后来让我放弃冬泳转去恒温馆的,是有一次游完顺便量了下血压,高压居然到了140,我平时可只有120左右。其实冷水刺激会让血管收缩,血压升高,还是挺有风险的。后来我也想通了,上班已经够卷了,运动就别再卷了,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和强度最重要。转到恒温馆后,游泳又变成纯粹的快乐。
有个冬天,我游完泳在地铁站换乘,那是个大站,人特别多。在人来人往中,我突然看见一个眼熟的女泳友——平时在池边休息时聊过几次。我停下来跟她打招呼,她疑惑地看着我说:“你认错人了吧?”我摘下口罩,看了看她脚上的拖鞋,笑着问:“今天游完了?”她这才认出我,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脱口而出:“你穿上衣服我都认不出来了!”声音那叫一个大!我赶紧看看周围,还好大家都忙着赶车,没人注意。我笑着回她:“你穿上衣服我也差点没认出来,是你这双拖鞋暴露了。”我俩低头看看各自的拖鞋,会心大笑。
都说知识改变命运,要我说,运动也能改变一个人,健康状况、精神面貌、甚至价值观都会变。世事纷纭,是非成败转头空。投入到运动里,你能找到快乐,找到踏实,找到成就感,慢慢地就不再愿意“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了,生活目标变得更简单、更纯粹。你要问我的目标?跟大家一样,我也想躺平——躺在湖面海面上,看云卷云舒。不过卢梭说过,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绝对的自由和彻底的躺平都是不可能的。躺平会沉底——我的仰泳还没过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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