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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成哥
新湖南 • 记忆
2025-11-08 22:41:04

文|志中

竟成哥姓朱,大舅的长子,大我十二岁的表哥。

这次从海口来长沙看望近100岁的父亲,小弟志林告诉我,家住洞庭湖腹地沅江市的竟成哥哥走了。惊悉此消息,我很悲痛,不舍,内疚。如果第一时间得知消息,不管路途多远,都会赶过来送竟成哥一程的。竟成哥在我们家最困难,最无助,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他的舜姑(我母亲名舜英)和我帮助过许多许多……

我的外公一生有过三次婚姻。第一次婚姻娶李氏,生一女,不久母女病逝;第二婚姻娶黄氏,生育槐青、杨青二子后也因病谢世;第三次婚姻娶小外公十岁的曾氏,即我母亲的生母,我的外婆。外公、外婆相依为命至古稀之年后才相继离开我们。外婆视槐青、杨青为己出,疼爱有加,槐青长大成人后,送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学习,意在保家卫国,我这个大舅从此从军,官至营长,娶曹氏为妻,生竟成、正平二子。

外婆生前告诉我,大舅最后一次与日本人作战时战败了,不久后病亡。大舅母带着竟成、正平哥改嫁给一位姓戴的轮船大夫(轮船驾驶员),竟成、正平哥随继父在轮船上学徒轮机手。人民公社大食堂时期,竟成哥继父一家归属沅江市运输处。继父驾驶拖轮走长沙、常德、武汉等航线;竟成哥、正平哥在二条县域内客班船上当轮机手走沅江市城开往茶盘州的客运航线。客运航线是二班对开的,早上从县城出发,经白沙、草尾、三码头、四码头、黄茅州、光复、泗湖阳山等至茶盘州,傍晚到达茶盘州。

父亲在湖南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省委党校马列主义教研究室任教,母亲在省委党校附属工厂做缝纫工,年幼的我玩耍在岳麓山上,全家其乐融融,幸福地生活着。

轰轰烈烈反右扩大化运动,父亲受到冲击,下放到沅江市泗湖山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母亲在长沙怀孕待产大弟,父亲走了。我们在长沙举目无亲,生存成问题了。竟成哥利用单位轮船在长沙运货的机会,与同事换班,专程驾船来长沙,把我们接回到了沅江市泗湖山。我们母子三人待在沅江市泗湖山一年多,是外婆照顾着我们的起居。在泗湖山那间小屋里,经常会有外婆用瓦罐煨的排骨墨鱼汤,清香萦绕着整个房子,每次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张开大口,将带着清甜的雾气吸入肺腑,至今回味无穷。

后来,母亲想迁回到外婆、舅舅身旁,遇事好有个照应。竟成哥帮我们租了一条小风帆木船,我和外婆、母亲、襁褓中的弟弟,缝纫机等家具安放在船中间的乌篷仓里,顽皮的我有时也会爬出乌篷仓,坐在船头看竟成哥、舅舅他们背纤,小帆船从泗湖山逆游而上经光复、黄茅州、四码头至三码头有好几十里地,竟成哥他们脚穿草鞋,肩上套着一根大布条,躬着120度的腰,双手几乎着地,背着纤绳一步一步地拖着这条逆水船朝前走。清晨出发,中途在中午的时候休息了一会,吃了一些外婆在家时准备的午餐,深夜到了三码头。具体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搬运行李的,我不知道,我已经睡着了。从此,我们一家三口落脚于沅江市新华公社均和大队至1971年落实政策后母亲带弟妹返城。

母亲被分配在均和大队副业队做缝纫工作,吃公共大食堂。食堂解散后,均和大队被分成均利、均恩、和中、和丰等大队,外婆家分在堤院中间的和中大队,我们家分在靠草尾河边三码头的和丰大队。我们屋后草尾河每天会有二班客轮往返经过,从长沙开往益阳的“益阳班”往返经过三码头站,因三码头站没有趸船可以停靠,这个“益阳班”只停黄茅洲站、草尾站,不在三码头站上落客人,竟成哥驾驶的从县城开往茶盘州往返的客轮在快到三码头站时鸣笛,渡口码头的船夫便会划着小木船至河中靠近客轮上下客。隔三岔五的,竟成哥会把在县城买的一些洋火(火柴)、洋油(煤油)、饼干、糖果等和茶盘州农场的新鲜农产品,在客轮经过三码头站时,放在摆渡客人的小木船上,说是给舜姑的。母亲也有带我去县城的时候住在大舅母家,帮大舅母在供销社挑选一些如意的布料回家,做成衣服后仍旧放在摆渡船上捎给竟成哥,这种关系一直维持到母亲返城。

逢年过节,母亲从常德回沅江看望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时,都是要在大舅母家住上一二天的,竟成哥的妻子晏玉珍是竟成哥驾驶客轮走茶盘州航线时在茶盘州认识的,结婚生子后,调回沅江市城工作,待人接物特别热情,很喜欢我这个小她十岁的弟弟。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竟成哥不做轮机手了。由于精通行业业务,为人忠厚老实,本分,廉洁,领导认为业务精练,人品好,安排竟成哥做采购员,常驻长沙。竟成哥在省城湘江边上的轮渡码头附近的湘江旅社租了一间客房,门上挂着“沅江市运输处驻长沙办事处”的牌子,负责采购单位所需的轮机配件、油漆等物资和送修的零部件。

我在长沙念大学的学校离省城有好几十里地,交通不方便,学校在省城中的浏城桥这个地方设了一个学校驻浏城桥招待所,进城办事的教职工和周末进城的学生可以坐校车进城,凭工作证、学生证免费在招待所吃住。有一次周末进城购书,去湘江边上的湘江旅社看望竟成哥,刚办完事回到办事处的竟成哥看到我异常兴奋,扯开嗓子喊道“大学生来了!”还拽着我的手给旁人介绍:“这是我弟,大学生!”那种自豪感、喜悦感全表现在他那神采奕奕、挤满皱纹的脸上。“快进屋,我去买点菜,咱哥俩今晚撮一顿”,我说:“我们招待所有饭吃,晚了没有校车回学校了”“那也不行”,不容分说,扔下我急匆匆出去了。

竟成哥的办事处是十分简陋的,同时也是十分拥挤的。原来这个房间有三张床,可以住三个客人,竟成哥拆走了两张床,用来堆放采购回来的物资。门边放着一张1.2米的小木床,一个木架子洗脸盆架,上面挂一条毛巾,中间放着一个搪瓷的洗脸盆,下面放一个白铁水桶,旁边放一个五磅的开水瓶,紧挨着床边有一个三十公分宽的三抽屉小办公桌,桌下放二个存放衣物、厨具的小木箱子和一个煤油炉,房子五分之三的地方堆满了竟成哥采购回来的各类物资。

竟成哥回来了,非常熟练地把自制的有十二根灯芯的煤油炉架在办公桌上,开始显露他高超的厨艺,边摆弄那些锅碗瓢盆,边和我唠嗑,折腾一个多小时后,两荤两素、两碗面条大功告成。饭后,兴趣盎然的竟成哥还拉着我聊了许多:长辈的健康状况,兄弟的工作、学习情况,大学的情况以及一些无聊的八卦等。竟成哥用自行车把我送回学校驻浏城桥招待所时,是叫开值班室老师的门才进去的。

二十世纪后的一年春天,我们兄妹几人相邀,从长沙出发,开车去沅江乡下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扫墓,路过沅江市城时,特意在沅江宾馆(原县政府招待所)住宿一晚,邀请王家、朱家在县城的亲戚聚会,竟成哥已退休,手持拐杖来了,小舅告诉我,竟成哥因病中风过一次,留下后遗症。竟成哥瘦了许多,沉默寡言没有以前那么爱说笑了。我跟竟成哥说,明天从乡下回县城时,到家里来坐坐,看看玉珍嫂,后因故未能应酬,这次和竟成哥竟成了永别。

竟成哥,社会最底层的人,一位普通的劳动工人,芦苇荡里苇叶上的一滴露珠,从天而降,随风洒落沅江,融入洞庭湖,融入长江,融入东海,在浩瀚的太平洋里永生……

竟成哥,我想念您!

2025年10月 于广州南沙

责编:邓正可

一审:邓正可

二审:周月桂

三审:杨又华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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