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孝红

　　孩子的电话，让这个长假有了特别意义。他虽未能归乡，却心系父母，希望我们能有一次愉快的旅行。听到我们“没想好”“再斟酌”的回应，电话那头的他轻声叮嘱：“爸妈，去哪不重要，重要的是出发。趁现在身体硬朗，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这句话，像一粒温润的种子，落在了我们心底。都说人生要有两次冲动：一次奋不顾身的爱情，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三十五年前与先生的那场爱恋依然温热，这次就怀揣孩子的期盼出发吧。五个昼夜，车轮碾过1793公里，从丹霞秘境到湖南屋脊，最终停驻在凝固着1944年记忆的时光之城。山水与岁月如同摊开的巨著，我们一页页细细品读，每一段旅程，都闪耀着独特的光芒。

　　见证崀山不是一座山

　　来之前，以为崀山就是一座山。到达后我们才发现，它不是孤独的峰峦，而是一整片赤诚的丹霞地貌群。它没有群山的翠绿，而是一派褐红的色调兀立于湘桂边。

　　为避开人潮，早晨七点半，我们就到了“崀山第一险”八角寨。踏上那架仿佛自人间垂向云海的悬梯，沿一千七百零八级石阶向上。脚步落在粗砺的石板上，经天生门，行至云台寺。远望悬崖绝壁上龙头山小庙，香客需手脚并用，在仅一尺宽山脊匍匐才能抵达，崀山龙头香被誉为“天下第一香”实至名归。登上818米峰顶，眼前豁然开朗。但见跌宕起伏的丹霞峰峦，在云海中浮沉，在飘渺中涌动，恰似那飞腾嬉戏的巨鲸，时而脊背被吞没，时而又露出首尾。幸运的我们，偶遇了丹霞之魂“鲸鱼闹海”的绝妙美景。

　　带着八角寨的险幻，转身跌入了天一巷的幽深。只见大岩山体那道238.8米的裂缝，像是被神仙用巨斧劈开的。两侧凛然对峙的百米巨石，使天光骤然收敛为头顶一线。我们特意选了11点这个最佳时段，只为邂逅那束独特的“人字天”阳光。因巷窄处仅0.33米仅容一人，游客自然排成了长队。走进狭长的巷子，人如置身地底，苔藓的气息清冷湿润，手贴石壁凉意刺骨。抬头，天是一线蓝。先生手牵着我随人流缓缓前挪，恍惚间觉得再也回不了头，不由紧攥那只温暖的手。前面热心的游人，用照片和视频帮我们记录了这险峻中的温情。终于走出石巷，仿佛重见天日。

　　当骆驼峰与辣椒峰闯入眼帘时，以形似命名的自然雕塑，极具视觉冲击力。远看骆驼峰，驼峰高耸形象逼真，而驼头驼尾则惟妙惟肖。昂首向天的巨驼，一副负重的模样，仿佛正驮着千年的风霜，向着苍穹永恒的跋涉。上行至九九天梯，陡峭险峻也是祈福许愿圣地，沿途的心愿锁和红布条汇成一道风景。俯瞰辣椒峰，那拔地而起，凌空突兀，上大下小的赤色巨峰，在无辣不欢的我们眼中，活脱脱就是个饱满红润、硕大无比的红辣椒，这真是崀山最俏皮的一笔。

　　行程终章留给紫霞峒。正如崀山不是一座山，紫霞峒也不是一个洞。它既无八角寨的险幻，也无天一巷的幽深，但走在悬崖环抱的峡谷里，有一种宁静安详。紫薇峰上的大佛确实形似佛像，象鼻石也惟妙惟肖。行至紫霞宫前，曾为湘西南佛教圣地的它，如今只剩破败萧条，“危房勿近”的警示牌让人游兴大减，我们随即折返。意外发现路边的绿豆沙很美味。幽谷安详，绿豆沙清甜，原来遗憾里，也藏着温柔。

　　暮色归途，回望崀山，深埋地底的平凡，历经亿万年方铸就奇观。顿觉人生起伏，其实也是一种雕琢。我们风尘仆仆，追寻的不仅仅是风景，更是与天地精神往还的那一瞬。

　　登临湖南屋脊壶瓶山

　　作为登山爱好者，我登过酃峰的巍峨，走过齐云峰的险峻，也曾在八面山的脊线上驻足，却始终与有“湖南屋脊”之称的壶瓶山缘悭一面。偶然提及内心的期待，先生一句“与其向往,不如明天出发”成了最动听的情话，将我的一念向往，变成了共同的远方，原定的崀山桂林行悄然转向壶瓶山。从湘桂边奔往湘鄂边，历时十小时行程六百余公里，夜幕下浓雾里，我们还在悬崖边盘山路上龟速前进，真正体会了心惊肉跳。晚上八点多，终于抵达山脚的小兵客栈。先生很快与先到的游客熟络起来，相约明天同行。

　　清晨六点半出发。薄雾轻笼的壶瓶山，清冽的空气中混着草木与泥土的芬芳，像一幅未完全展开的水墨画，又像被绿意包裹的秘境。初时山路平坦而舒缓，林荫下奇花异草掩映。虽是成熟步道，险要之处设有牢固护栏，岔路口的登山标识让人安心。走在青苔石阶上，风过林梢的低语，溪水击石的节奏，谷内鸟鸣的回声，我们尽情感受着山间独有的韵律。偶见幽洞飞瀑，在阳光下幻化成虹。据考，此山是澧水主要支流渫水的发源地。行走其中，壶瓶山的骨骼撑起渫水的灵魂，而渫水的流淌又赋予山以灵性。

　　路愈陡，林渐疏，怪石渐多，沾上露水的青苔石阶变得湿滑。我们卸下尘世的热闹，专注于脚下步伐，很快赶上并超越了来自湖北、贵州的登山团队。令人惊异的是，往上走海拔越高，不知名的花儿越多，开得也愈艳。尤其那肆意绽放的野菊花，在风里连成一片花海，泼洒出蓬勃的生命力。经过两个多小时攀登，体力将近极限时，一段近乎垂直的石阶赫然眼前——这是登顶前的最后考验。就在气息将尽时，峰顶忽现，视野豁然开朗。一块朴素的石碑映入眼帘：“湖南屋脊壶瓶山主峰 海拔2098.7米”。早有露营的人在欢快拍照。我们站在山巅，极目远眺，但见万山如海尽在脚下，群峰如涛在奔涌，阳光给山脊镀上一层金辉。低啸的山风扑面而来，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山风合奏。沉醉在又一次的自我超越，海拔之上是精神的海拔。登顶湖南屋脊，于年近花甲的我们，不止于翻越高山，更是心灵的跨越。在亘古的风声中，所有疲惫忽然释然，壶瓶山给予我们的不是征服的快感，而是一场心灵的朝圣。想起今日中秋，两人站在2098.7米顶峰，心怀感恩给所敬所爱的人一一送上最深的祝福。

　　下山时，身躯虽疲，内心却无比澄明：唯有经历向上的艰辛，才能拥有俯瞰的辽阔，唯有超越自我的挑战，才能实现品格的蜕变生命的升华。

　　时光之城唤醒的记忆

　　睡前刷手机，忽见视频号“时光之城•1944”的推送，说是一步入城，即穿越小上海，重回老衡阳。作为历史系毕业生，这复刻了战前繁华、战时烽火与市井烟火的文旅新地标，瞬间攫住了我的心。

　　翌日，离开壶瓶山前往衡阳。五百公里的奔赴，当斜阳映在复刻的衡阳西站门楼时，我们抵达了“时光之城•1944”。眼前的锈斑铁轨、罗马时钟、精致洋楼，像一条时光隧道，将我们轻轻推入民国的光影里。漫步城中，走过一条条重置的主题街区，看见一栋栋复刻的经典建筑，潇湘青春影城里似有旧音缭绕，邮政大楼前仿佛还有绿衣信差匆匆而过。走累了，坐在铁炉门茶馆的油纸伞下，和先生捧着一杯清茶小憩。闲看身着复古旗袍的游人旅拍，耳听市集行进式表演的喧闹声，真是满眼民国风一派烟火气。

　　然而心底的牵挂，是抗日老兵故事馆。史载1944年6月，十余万日寇进犯衡阳。中国守军与无数衡阳百姓，用四十八个日夜的血战，近五万敌寇的亡魂，彻底粉碎了日军“三天拿下衡阳、七天打通西南”的狂妄。这是抗战中时间最长、伤亡最重、最为惨烈的城市保卫战，被誉为“东方莫斯科保卫战”。城破之日，数万平民罹难，千年古城化为焦土。全国唯一的“抗战纪念城”铭刻了81年前衡阳的英勇悲壮。

　　通过志愿者负责人孙春龙老师，我们得以走进尚未正式开放的故事馆。馆内出奇地安静，迎面镶嵌在墙的巨大显示屏映入眼帘，总书记在纪念抗战胜利75周年座谈会上的讲话格外醒目：“中国人民在抗日战争的壮阔进程中孕育出伟大抗战精神，向世界展示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情怀，视死如归、宁死不屈的民族气节……”。指尖轻触屏幕，“一九四四抗战记忆”纪念墙缓缓浮现。讲解员的声音很轻，对着一张张照片、一个个名字，将背后的故事娓娓道来，课本中的衡阳保卫战突然变得具体而滚烫。

　　屏息凝望玻璃展柜的物件：断裂的眼镜架、泛黄的信笺、锈迹斑斑的军号、暗红血渍的军装、残损的作战枪械，飞虎队队员未能带走的皮箱......残留的硝烟痕迹让人穿越81年时空，我们心里翻涌着难以平息的风暴。心怀敬仰走近抗战老兵照片墙，那密密匝匝的名字、那一张张泛黄的容颜，是近万名抗战老兵的印记。他们中，有的青春永远定格在战场，有的满面风霜见证了胜利的曙光。静默地观看《老兵回家》、翻阅一本本士兵档案，眼眶一次又一次发热。正是有在风雨年代以青春守护家国命运的人，才换来我们今天的安宁生活。

　　走出故事馆，已是华灯初上。现代衡阳的霓虹与“时光之城”的灯火交相辉映，广场上传来人们的欢声笑语，耳边回响的，却是孙老师那句沉静而有力的话：“这里记述的，是宏大历史中的个体生命。这些小人物，是历史的血肉。留下他们的故事，是为了告诉活着的人——和平，来之不易”。时光之城复原的，不仅是老衡阳的建筑外壳，也是后人怀旧感恩的心灵归所，更是一个民族记忆的坐标。唯有铭记历史，才能走向更好的未来。

责编：李永亮

一审：李永亮

二审：张建平

三审：周小雷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