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湖南记者 陈普庄 唐雨琪 宛俊余

青山染绿了河水，也在河水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巍峨而深邃。

一条钢缆从“魔力卡铁号”渡船穿过，两端固定在长潭河两岸相距百来米的码头上。船工仅凭一条碗口粗，米把长，带卡口的木棍卡住缆绳，用力拉拽，渡船便能载着满船的车和人，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朝着彼岸徐徐靠近。

大多时候，船客会主动下车帮忙。十来个人，十来条木棍，人与大山之间，来了一场拔河比赛。

这里是距离保靖县城东南方向20余公里的凃乍渡口。长潭河自西南往东北，将长潭河乡一分为二。

过去数十年，这里是长潭河乡下辖凃乍村以及周边葫芦镇、阳朝乡等地与县城通连的必经之地。

“魔力卡铁号”4年前才下水，代替了此前服役多年的“湘保靖0002渡驳”。

上游距渡口不远处的凃乍特大桥有望在今年内通车。“魔力卡铁号”，这个以土家传说英雄名字命名的大船，成了“湘西最后拉拉渡”。

今年59岁的王明富，是 “长潭河最后的船工”。59岁也意味着，是时候考虑退休上岸了。

长潭河上，最后的拔河

东边进城的车辆刚刚上岸，西边等着入村的车早已把“魔力卡铁号”的甲板塞个满满当当。

沉重的船身让跳板几乎嵌入码头，船工王明富只得通过转动一个直径一米多的轮盘，带动绞缆将跳板悬吊起来。

这时，王明富需要稳扎马步，双手揪住轮盘，核心带动手臂发力下拉。气息裹着胸腔共鸣，他嘴里不由自主发出沉闷的吼声。但即便如此，轮盘也只是固执地转动不到半圈。如此周而复始二十来次，渡船的跳板终于缓缓抬起。

要卸下启航前最后的阻碍，王明富还得拿上一根撬棍，将跳板和码头路面的缝隙用力挑开，“魔力卡铁号”这才顺着河水的浮力，丝滑离岸。

这才进入“拔河”的工序。

一个单边需要将近10分钟的“拔河”。接近靠岸时，倒是可以随着惯性，顺着缆绳，等待船只入位。

车上的司机早已准备好零钱，递出车窗。汽车单边10元，返程再加5元。常来常往的船客早已熟识，船工从来不会弄错、多收，客人也不会少给，极少讨价还价。摩托车5元，行人原则上不能单独乘船，王明富和工友们想了个办法，让急需过河的行人搭上一台便车，免费通过。

“魔力卡铁号”归属于保靖县公路养护中心，船工负责渡口及渡船的维护，这些费用，就是他们的劳动所得。

王明富今年59岁， “魔力卡铁号”大概是他打工生涯的最后一站了。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一辈子

从渡口东岸沿着盘山公路上行几公里，便是王明富在凃乍村的家，那里住着他和他的爱人，那才是他人生的全部。

跟着王明富回到他家，凉棚里正打着一桌麻将。

“省里来的记者。”王明富朝着麻将桌说了一声。

“你们坐嘛。”桌上一名中年女子稍稍欠了欠身，笑得很好看，确认是女主人无疑。

“这是村里的老年活动中心，可不是什么麻将馆，我们家不赌博。”王明富一边让老伴安心打牌，一边执意要给我们“摆”一桌饭——“摆饭”就是做饭，听起来有点隆重了。

王明富和老伴向琴兰的爱情故事，被人们问了无数次。以至于面对我们的镜头，王明富摆摆手，“有啥好说的，又不是拍电视。”

直到一桌饭“摆”妥帖，就着碗里的高粱酒，桌上的回锅肉、酸辣子，他才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就是看上她了嘛。人长得美，心又善。别看她腿脚不方便，脑瓜子灵得很。”王明富平时不咋喝酒，脸上已泛起红晕。

向琴兰的腿是因为小时候打针被扎错了地方，伤到了神经。王明富不是本乡人，20多岁随着施工队来到这里，和供销社看店的向琴兰看对了眼。她看他干活卖力，总是汗流浃背，便留他吃口热饭。吃人家的嘴短，他也就愈加撒开膀子帮忙向琴兰干点力气活。

后来，一切顺理成章，两个人结了婚，生了娃，王明富年复一年地外出打工、回家种地，就这样过了大半辈子。

桥通车了，也就不用出山了

陪着王明富两口子住在这栋平房里的，还有一条大黄狗。

“它叫艾米，11岁了，名字是我孙子取的。”王明富指了指墙上的奖状。“孙子”指的是外孙女，从奖状落款来看，小女孩年纪与艾米相仿。

一条生在大山的中华田园犬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有一个这么洋气的名字，而取名字的人，比它还充满童趣。

王明富有两个女儿，都是90后。家里困难的时候，乖巧懂事且吃苦耐劳的大女儿早早就外出打工，小女儿则一路苦读，如今在攻读博士。

随着大女儿成家生子，王明富对女儿的亏欠也逐渐释怀。“孙子在城里上学，很乖的，日子也是好起来了嘛。”

17年前，当时正值壮年的王明富，和工友一起成为了长潭河上的船工，从老渡船直到“魔力卡铁号”。凭借这份收入，他供着二女儿上了保靖最好的高中，考入了重点大学，考研，读博……

桥一通，船就得停，这份收入就将归零。

不过王明富说他想得通。这么多年唯一令他想不通的一件事是，有一年他在船上遇到一位中年妇女送丈夫去县城看病的，“我急着送他们过河，她却好心要我等等后面那趟车，没想到就耽误那么几分钟，他男人已经不行了……”

“今后总归是方便了嘛，那么多人都盼着进城方便点。”但王明富说，等桥通了，船停了，他哪都不去，就回家守着老伴。

他仿佛已经忘记，过去几十年，他撒开膀子搬砖，撸起袖子与大山拔河，就是为了走出大山。

原来这场拔河的对手，不是岿然不动的大山，而是悄无声息的岁月。都说岁月不饶人，结果呢？就算是场平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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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