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太国

上世纪70年代的南方乡村，票证是生活的日常注脚。买米要粮票，扯布要布票，就连中秋想吃块月饼，都得攥着供销社发的淡蓝色糕点票。那会儿物资紧俏，一块裹着花生、芝麻的五仁月饼，能让全村孩子盼上大半个月，那股甜香，光是想想就勾人。

1977年的中秋，我刚满6岁，扎着羊角辫跟在哥哥身后转。清晨天刚亮，生产队长就挨家送票，到我家时笑着放下3张：“一张换2块月饼，给娃们解解馋。”我盯着那3张薄纸片，早饭都没心思吃，满脑子都是月饼掉渣的酥皮，还有咬开后露出来的冰糖碎，甜丝丝的画面在眼前晃。

早饭后，父亲揣着票往三里外的公社供销社去。我搬个小板凳坐在院门口，一会儿抬头看太阳挪了几寸，一会儿跑到村口老槐树下张望。邻居小虎喊我玩弹珠，我头都不回——心里揣着的期待，比任何玩闹都要紧。

快晌午，远处终于出现父亲的身影。他肩头搭着粗布褂子，手里拎着报纸裹的小包袱，走得稳稳的。我立马蹦起来冲过去，隔着报纸都能闻到一股甜香混着油香，馋得直咽口水。包袱一打开，6块印着“中秋”二字的月饼躺在里面，圆鼓鼓的，看着就喜人。

晚饭过后，月亮慢慢爬上来，洒在院中的磨盘上，银闪闪的。全家10口人围着磨盘坐，爷爷奶奶、爸妈、叔叔姑姑，再加上我们四个孩子，6块月饼摆在中间，怎么分，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我拽着妈妈的衣角小声问：“我能吃到一块吗?”妈妈笑着没说话，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这时父亲拿起一块月饼，声音温和：“爷爷奶奶年纪大，先各分一块。剩下4块，咱们8个人，每人半块，人人都能尝着味儿，好不好?”话音刚落，我们几个孩子就拍着手喊“好”，叔叔姑姑也跟着点头笑。

父亲先把两块完整的月饼递到爷爷奶奶手里，轻声说：“爸妈，过节好，尝尝鲜。”接着找来家里最锋利的菜刀，把剩下的4块月饼小心翼翼地对半切开，每一刀都切得整整齐齐。轮到我时，我伸出小手接过半块，先凑到鼻尖闻了闻——浓郁的油香、果仁香混在一起，瞬间钻进心里。我忍不住用舌头舔了舔边缘，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连眉毛都弯了。

那半块月饼，我舍不得几口吃完。晚上睡觉前，用手帕包好压在枕头底下;第二天上学揣在兜里，课间拿出来咬一小口，慢慢嚼着;放学路上再掰一点，让甜味在嘴里多留一会儿。就这么一点点省着，那半块月饼竟陪着我过了十多天，直到最后一口咽下，舌尖的甜还没散。

那年中秋，小虎家也是8口人分6块月饼，他的半块同样压了三天枕头;狗二的父亲切月饼时“要切得匀，心才齐”的话，狗二记了大半辈子。原来那淡蓝色糕点票和半块月饼的甜，是我们那代南方乡村孩子共有的中秋底色。

如今又逢中秋，超市里的月饼摆得满满当当，莲蓉、蛋黄、流心各种口味都有，想吃多少买多少。可每当月亮升起，我总会想起1977年的那个中秋——磨盘旁全家人的笑声，父亲切月饼时认真的模样，还有那半块越嚼越甜的月饼。如今月饼堆在冰箱里，却很少有当年“省着吃”的郑重。不是现在的月饼不甜，是少了“盼了半个月”的期待，没了“一家人分半块”的心意。四十八年过去，时光走了很远，但童年中秋的那股香，却一直飘着，没淡过半分——那是物资紧俏时的珍视，是全家围坐时的热闹，是把一点点甜当成宝贝的初心，一想起，就暖在心里。

责编：胡雪怡

一审：胡雪怡

二审：曹辉

三审：杨又华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