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骆志平

古时候，宁乡大屯营是个屯兵屯粮的好地方。这里的老百姓喜欢舞龙灯，特别是清代末年，龙把子举得高，玩出了鲤鱼散子等72个花样，一个比一个精彩，堪称民间舞龙第一乡。

其创始人周达武，乃左宗棠麾下猛将，年轻时就喜欢看龙灯、舞龙灯，成为湘军将领后，仍乐此不疲，在军中组建舞龙队，依战法阵势、民间传说、农耕生活场景，编出了独有的双龙舞，以此凝聚军心，激发士气，后人谓之周氏双龙舞。

其家人个个喜欢看龙灯，特别是其小妾姚氏，近乎痴迷。周达武告老还乡时，带回了几个善舞龙灯的兵卒，还拿出银两，制作龙灯，传授舞龙技艺，很快，大屯营的龙灯出了名。

周氏双龙舞第四代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周忠瑞，十岁开始学舞龙，今年七十有二，长得魁梧，走路说话时，肩膀一耸一耸，抖落着一些年轻时的味道。在大屯营这一片，他带出的徒弟不下两百人。

按老周的说法，大屯营的双龙舞十分威武，龙头硕大，九节龙身，60人同时上阵，舞动起来，有一种蛟龙入海的气势。早些年，每逢过年，只要老周一声吆喝，上百条汉子就来到了屋场上。

擂响舞龙鼓，散开龙把子，跑动起来，如走迷魂阵。转、翻、腾挪、穿插迂回，形无定势，分合自如，变幻万千，七村八寨的男女老幼都往这边赶，碰到有人问，这么急，干嘛去，只有一种回答，去大屯营看龙灯。

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千字文》中的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讲的就是中华文明的源起。龙师即伏羲氏，乃中华人文始祖，号人皇，发明八卦和渔猎工具，开启人类文明。

可见，舞龙灯作为一种习俗，时代悠远。小时候过大年，家家贴着红对联，听到锣鼓声，就知道龙狮队伍过来了，赶紧拎着鞭炮放起来。打红包，递纸烟，哪家客气，就在哪家屋场多舞几个圈。

一条龙灯过去，又一条龙灯热热闹闹跑过来，吉瑞相随，街坊们揖手拜新年，满脸乐开了花，日子过得不咋地，但好像个个兜里不缺钱。

现在很少看得到龙狮。不知为什么，日子过好了，人却懒了。到了过大年，不少城里的店铺关了门，街上干干净净，冷冷清清，没人放鞭炮，没人舞龙狮，大伙各顾各，看似过了个太平年，实则丢掉了一种记惦，一种精神。

总觉得舞龙狮的人少了，玩手机的人多了不是件好事。玩龙灯能把心儿拧到一块儿。玩手机呢，像吸鸦片，望着抖音上的视频，傻呵呵地笑，笑过之后，木讷寡言，两眼无神，长此以往，心儿被掏空了，怎么分得清黑白和是非。

当手机里啥都有的时候，离啥都没有就不远了，科技造福人类，也出卖人类。不把好的文化基因当回事，等到守不住三魂七魄的时候，再想举着个龙把子，把大伙喊到一块儿，可就难啰。

现代人很忙，但搞不清在忙啥，吃的穿的用的住的都过剩，越生产越浪费，难道不能有点盘算。这边喊节俭，那边喊有钱赶紧花，霓虹灯不停地眨着眼睛，听不懂哪句讲得对。

日子富足了，脑袋一定不能空。迎新年的那一刻，所有门扉都敞开了，铺天盖地的鞭炮声，谁也摁不住，这就是老百姓的心语。还有大年初一开财门，正月十五炸元宵，同样放鞭炮，最早的春风，吹开了原野上的花朵，也吹开了老百姓脸上的笑容。

如今，乡下人也不太串门了，城里人一年到头门扉紧闭，你防着我，我防着你，没有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哪怕隔壁家电视声音大了点，都忙着打热线，啥事都找公差，干活的人再多，忙得过来啵。

偶尔碰到舞龙的队伍，倍感亲切，但接龙灯的人家越来越少，这里面牵出的思绪一箩又一箩，接呗要放鞭炮，放了又怕惹麻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龙灯不舞了，龙舟也不划了，文化脐带上的事儿，真的不重要么。

其实，凡事以一种积极的心态去应对，就会变得很简单，没有牺牲，哪来的精神，千万不可因为出了点小意外，丢了一两条人命，或烟尘多了点，弄脏了一身衣裳，就把手脚捆住了。

过去，举着龙把子的人，能跑出龙门阵，吼出气壮山河的吆喝。现在，晓得舞龙灯的人不多了，即使举着龙头出来走一走，锣鼓敲得也不响，加之搭理的人不多，只能转一转就收场。

一直想借龙抒怀，以示人文礼尊。听说宁乡大屯营龙灯舞得好，从清代玩到现在，锣鼓未歇，龙灯未散，周氏双龙舞被列入到“非遗”保护中，听了之后，喜忧参半，喜的是舞龙这活儿没断根，忧的是玩的人越来越少。

大屯营周氏双龙舞市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周忠瑞与他的舞龙队。

老周也心存忐忑，他说，年轻人都出了远门，喊不拢人，要想玩出过去的热闹，很难。大屯营的龙舞原有72个套路，大小故事各36个，鲤鱼散子，三跳龙门，孔明翻书，八仙拜寿，大船摇橹，姜太公钓鱼等，名字吉祥，玩得出味。

现在，过了不到一百年，已玩丢了一半，剩下的36个把式，也面临失传的风险。文化根子上的事，千万丢不得，穿白衬衣的人，一定比穿粗布衫的人干净么。人海茫茫，谁也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做人，本真一点，方显人味。不然，都套着一张厚厚的面具，取了一层又一层，活着多累。

宁乡大屯营能留下舞龙的习俗，实在“了不得”!村子里能有这样的舞龙队，日子岂能不红火。那天，我和几个村民聊嗑，有人问起大屯营最大的噱头是什么，我说是龙灯，天下找不到第二处。

大伙得想个法子，赶紧申报国家级“非遗”，还可以花点小银子，来几场舞龙赛，趁势挂出一块龙舞之乡的牌子，时间久了，像河南人打铁花一样，就变成了一个能赚到票子的文旅项目。

人生的清醒在于“不攀不比”，这是先人留下的智慧，富人不可能啥都有，穷人不可能啥都无。舞得动龙把子，身子骨结实，一切都可能会有。反之，天天怨这怨那，当了皇帝还想当神仙，那又怎么得了。

那天，来屋场上舞龙的全都是女子，我笑着对老周说，这是一条雌龙啦，男人呢?他笑着说，男的大多出了远门，在家的几个，怕热，喊不动。

不过，雌龙更好，可以产子，舞动起来，人丁兴旺。老周笑了，我也乐呵了起来，还附在文化馆馆长的耳根子上说，老周老了，虽然身子骨不错，教点舞龙的把式没问题，但要整理出周氏双龙舞的门道，画出舞龙图，估计干不了。

看来，真得想个法子，多找来几个想学的后生仔，另外，给老周配上几个文化人，挤出时间，把那72个舞龙的故事梳理一下，变成大屯营的传家宝。

责编：廖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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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审：杨又华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