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君华

夏日的太行山深处，晨雾尚未散尽，一清先生举着手机对准翻涌的云海时，绝不会想到，自己正以当代人的方式，悄然重演着中国文人延续千年的精神仪式。先生此番山西之行，恰似一轴流动的现代版《徐霞客游记》——只不过徐霞客的见闻凝于纸卷，他的“游记”则散落在微信朋友圈里，配着“铁龙穿云”“松涛映月”的实拍图；而他的高足龚普查，在一清先生的朋友圈中，每见一处景致图片，每读一段故事文字，便以七律相和，字里行间满是心气相和灵魂契合的惊喜。

当“铁龙破雾出重围”的高铁载着一清先生穿越太行山隧道时，我们从一清先生的微信朋友圈看到，窗外的峭壁与云海飞速倒退，龚普查由此而生出“单骑空怀平野阔”的古典意象。这妙不可言的时空错位，自然让人联想：昔年韩愈过太行，山高路险，留下“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苍凉慨叹；而今一清先生乘高铁三小时穿行中原，朝发夕至间便掠过千峰万壑，还在手机屏幕上定格云海、记录松风，追寻着与古人同频的山河情怀。科技固然碾平了地理的阻隔，却碾不碎一清先生师徒作为文人骨子里那点“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细腻与怅惘。

行至中途，最添雅趣的莫过于那场“夏夜辩月影”。一个星星稀疏的夜晚，一清先生与随行友人在太行山腰的民宿庭院里闲坐，各自翻出傍晚拍的月亮照片——有人拍的是月挂松枝，有人摄的是月映山涧，对比之间竟为一张月亮照是谁拍的而起疑问，那股较真的劲儿，恰似苏轼与佛印“参禅斗嘴”的机锋。龚普查为此吟出“空天不辨谁留影，素镜高悬可证眸”，虽然不知道谁拍的这张照片，但是月亮如一面镜子，留下了拍照人的眼眸。一清先生与友人月影之辨，其意境之高妙，暗合了佛教“月印万川，千江有水千江月”的哲思。是啊，千年之前，李白举杯邀的是这轮月，千年之后，我们镜头里捕捉的仍是这轮月——明月从来都是中国文人最忠实的精神镜鉴，照过古人的悲欢，也映着今人的心事。 

若说“辩月”是雅趣，那一清先生在袁俊山抗战纪念馆前的凝望，则是此行最沉重的注脚。从一清先生的微信朋友圈里我们看到，纪念馆藏在太行山的褶皱里，白墙之上“血铸丰碑”四个大字格外醒目。一清先生站在馆前，久久凝视着墙上的抗战照片，随后将一张“血铸丰碑忆国殇”的合影传至朋友圈。看到这张照片的瞬间，我突然想起杜牧《阿房宫赋》里“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之言，国家安危，须警钟长鸣啊！是一清先生引导我们认识了袁俊山先生这位民间义士，他投入巨资建起这座纪念馆，展现了我们民族对那段烽火岁月的回望。龚普查吟句＂泉下英魂含笑意”，其间敬意，与陆游“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赤诚隔空对话，让抗战记忆在平仄韵律中，跟随一清先生共同完成了一次诗意的传承。

归程那日，天朗气清，一清先生描述了乘坐高铁从太行山到江汉平原的一路风光，以及到站后的情形，并拍照发在朋友圈。龚普查用一句“却倚车窗一笑安”的诗句，送上深深的祝福，其寥寥七字，道尽了当代文人的行旅哲学。昔年宋之问“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是因为战乱里音书断绝、行路艰难，归家之路满是忐忑；而今一清先生坐在平稳的高铁上，笑着刷手机回微信，窗外是“万里云天晴照处”的实时风景，手机上划过的是友人的问候与点赞。科技改变了我们对时空的感知，却未曾改变游子心底的归心——就像陶渊明“乃瞻衡宇，载欣载奔”的归家之喜，在高铁时代，不过是换了种模样，不是“僮仆欢迎，稚子候门”，而是家人发来的“晚饭已备好”，是朋友圈里那句“平安到家”的回复。

最妙的是行程终了，回到书房的那场顿悟。一清先生的书桌前，窗外的树影随风晃动，恍惚间竟与太行山上的松涛重叠；案头摊开的纸上，刚落下的墨痕，似又凝着抗战纪念馆里的烽火微光。这时再读龚普查的“帘卷朱华窥翠影，未知翠影是吾身”，才猛然道破天机：所有向外的远行，最终都是为了向内的回归。这与苏轼“此心安处是吾乡”的豁达何其相似？只不过东坡先生需跋涉岭南、历经宦海浮沉，才悟得此理；而作为现代文人的一清先生只需拉开书房的窗帘——那盆窗台上开得正好的花，既是太行山云海的余韵，也是精神世界里稳稳的锚点，让人瞬间明白：心有所归，何惧路远？ 

一清先生把万里山河的行旅，浓缩在数条微信朋友圈里；他的学生龚普查则以五首七律唱和，师徒二人的互动，恰似现代版的“鸿雁传书”。想当年，王羲之等人在兰亭流觞曲水，饮酒赋诗；苏东坡等人在赤壁扣舷而歌，怀古伤今；而今，我们在数字时空里点赞、评论、写诗唱和，完成着与古人同根同源的精神传递。龚普查的诗作尤其巧妙，将一清先生的诗意行旅，串联起高铁、手机、朋友圈这些现代元素，不着痕迹地编码进七律的平仄格律中——“铁龙破雾”对“松鹤迎人”，“素镜高悬”对“空天不辨"，古今碰撞间，竟生出别样的韵味。

或许中国文脉的真正神奇之处，正在于此，它从不是封存在博物馆里的古董，而是流动在血脉里的基因——既能承载“千壑松声呼战鼓”的历史重量，也不拒绝“素镜高悬可证眸”的现代话语；既能在毛笔尖流淌“明月松间照”的雅致，也能在手机屏上定格“太行云海阔”的壮阔。当我们在朋友圈刷到一清先生拍的太行云海瞬间，流淌的其实是与李白、杜甫、苏轼同源的文化血液，只不过他们用毛笔蘸着墨汁书写山河，我们用手指点着屏幕记录心迹，形式不同，情怀未改。

附：一清先生高足龚普查创作的七律组诗。

一清先生太行行

铁龙破雾出重围，一览山河上翠微。

单骑空怀平野阔，千年遥想故人非。

先生似坐穿云箭，松鹤争迎沐霭衣。

可叹新词无古韵，新词古韵共玄机。

夏夜辩月影

太行凉意夏如秋，玉魄初升洗万州。

云自闲游峰壑近，蟾何净拭斗箕幽。

空天不辨谁留影，素镜高悬可证眸。

月涌江潮千里月，两心共钓是清流。

感袁俊山先生建南太行抗战纪念馆

太行石魄立苍茫，血铸丰碑忆国殇。

千壑松声呼战鼓，八年烽火卷残阳。

倾家自建峥嵘馆，强国还凭砥柱梁。

泉下英魂含笑意，月明夜夜武安乡。

别太行

霞染葱茏理凤冠，风穿深岫度千峦。

太行峰转山河后，江汉波连泽国宽。

万里云天晴照处，三州阡陌水微澜。

何当半日中原过，却倚车窗一笑安。

吟风听雨

吟风一幅字生鳞，听雨檐前笔带春。

世走龙蛇茶半味，笺铺云岫意重匀。

蝉嘶漫煮千山雪，心静堪凉九夏尘。

帘卷朱华窥翠影，未知翠影是吾身。

责编：吴天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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