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国梁

中秋夜，陪高堂晚餐后，一轮明月已经从窗外那三十多层的楼顶升起。趁家人们都在家中陪伴高龄老母，我便下楼到小区内进行“每日一游”的休闲散步。月色似练，清晖如洗。偶有淡云掠过夜空时，眼前的景物随着中秋月披上一层薄暮，把一切氤氲进朦胧的氛围中。正自嗟叹时，突然一股清香迎面扑来。这香来得直接，浓郁，没有丁香的羞涩，也不像茉莉的婉约，而是势不可挡地直击人的灵魂。我恍然。除了桂花还有谁敢香得这么放肆!果然，前面有几株桂花树正在盛开，披一身月光洒满地金黄。树影婆娑中，我似乎又看到一位老人的身影。

五十年前，岳父还在月田黄岸公社任书记。有一次我与夫人回家看望岳父母，刚到家不久，就见岳父和另一个我不相识的人，一前一后扛着一棵碗口粗的大树朝家中走来，我忙跑出家门把树从岳父肩上卸下来。问岳父：“这是什么树？”只见岳父笑盈盈地说：“这是一棵每到八月开花的桂花树，很香哦！”岳父随即从屋里拿岀锄头在屋前的地坪挖出一个大洞，把这棵桂花树栽种下来。

岳父对桂花树像对宝贝一样呵护着她。第二年桂花树就枝繁叶茂，像一把大伞屹立在庭院地坪中央。遗憾的是，这一年并没开花。为了桂花树开花，岳父真是费尽了不少的心思，为她浇水、施肥、治虫、修剪枝丫，让她正常发育成长。功夫真的不负有心人，果然第三年又迎来了金秋八月，桂树果真开花了，像是呵护她主人的回报。满树的桂花开得那么密，一粒粒花朵缀满枝头，橙黄滴翠，整个坪院屋内馥郁芬芳，淡淡雅而深远，一抹金秋的芬芳装点了岳父家的小院。这一年我带着女儿回到岳父家，站在桂花树下，望着一簇簇金堂的花朵，静静地吮吸她淡淡的芳香，那沁人心脾的感觉，让我如痴如醉。

我很爱桂花，不仅仅是她远远可以嗅到的特有的香味，更由于她不张扬的恬淡与幽雅，还有她生长环境的质朴。

六十年代初有部彩色电影《东方红音乐舞蹈史诗》中一首歌曲，“八月桂花遍地开”。当时这首歌唱遍了祖国大地。是呀!桂花从古至今，人们对桂花总是喜爱有加，因为桂树四季常青，每年金秋八月总给人类送来桂花的芳香。古人也常用桂花托物言志，咏物言情，颂其芳香，白居易有诗为证：“遥知天上桂花孤，试问嫦娥更要无；月宫幸有闲田地，何不中央种两株。”宋朝范成大也有描述：“月窟飞来露已凉，断无尘格惹峰黄，纤纤绿裹排金粟，何处能容九里香。”诗人将神话月宫中的桂树，和眼下桂树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桂花树就抹上了神奇的色彩，赞美了桂花之香和内在的品格。唐代诗人王建的“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明月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桂花幽香，明月皎洁，冷露无声，诗寥寥几笔勾勒岀一幅情思悠远的秋夜望月。

岳父家的桂花树盛开那年起，让我年年多了一桩心思。但逢金风送爽，桂花飘香的季节，就暗自琢磨今年岳父家的桂花树开了没有，能否像去年那样茂密怒放?盼不到岳父来电话告知桂花树是否开花了。我会忍不住电话去询问岳父：“今年桂花树是否开花？”电话传来岳父的回话：“不知怎么地，今年这个时候还没开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有种不安的感觉，我和岳父太喜爱桂花了。一星期过后，传达室的同志告诉我，你岳父来电话要我告诉你俩，说家中的桂花树开花了，要你们有时间带孩子回家过中秋节。我忐忑不安的心情总算放下来了。刚好周日这天是中秋节，我和夫人带着孩子回到岳父家。还未跨进庭院，一股久违了的桂花香扑面而来。地坪院的桂花树像一团金黄色的火球。我连忙来到桂花树下，眼前景象让我惊呆了，桂花树比头年开得更兴旺更茂盛，满树金灿灿的桂花盛开好看又好香。一些路人被桂花树的芳香情不自禁地吸引到桂花树下，有的过路人还摘下枝条，放在鼻孔前闻了又闻并带回家中欣赏。

从这以后，这棵桂花树在当地岀名了。岳母娘每到桂花开的时候，搭着梯子把桂花树上的桂花摘下来晒干，做成桂花糖和桂花汤圆。岳母娘精湛的手艺，做岀的美味我都尝到了。

年复一年，桂花树越长越茂盛，已是一棵高耸的参天大树了。每到金秋八月，她更像一位漂亮仙女下凡，总招惹路人前来赏花不愿离去，赏花人欣赏她的美貌，闻她的体香，让人魂牵梦绕。有时忍不住轻轻触摸，亲手感受那曼妙玲珑的身姿，与之握握手，深知她的那份灵气，用心交流她。

那一年岳父接到县委指示，要在毛田、月田、公田山湾水坳之间，建一座大型铁山水库。库内大批村民要迁移他乡。岳父家的房屋正好建在水库迁移之地，也就是说岳父住房屋也要搬迁了。这可难倒了我岳父，对房屋拆迁并不心痛，心痛的是他精心浇灌培植的桂花树，又要折腾遭罪了。这时有很多人出高价购买这棵桂花树，岳父哪里舍得。这棵桂树就好似他的命根子，也是他老人家一种精神寄托。岳父新家搬迁安顿好后，正准备把桂花树搬个新家，到现场移树时，岳父傻眼了，只见地坪的桂花树销声匿迹不知去向，只遗留下一个深深的土坑。岳父气得直跺脚，四处打听无人知晓，岳父心里就像患了一种心病。自从桂花树被人盗走好长一段时间，他老人家真是心疼有加呀!

岳父其实就是一株桂花树，他扎根基层，与乡民融入一体。春绿夏荫秋送香。他爱乡民也爱家人。我在岳父的身上看到桂花的品质!

铁山水库建成后，望着被水淹没桂花树的方向，总想起岳父生前曾经亲手栽种的桂花树。特别是清明节经过此处时，我真有种淡淡的伤感与思念。每逢佳节倍思亲，总忘不了曾经的岁月，全家人围坐在桂花树下，品尝岳母娘用桂花做成的湯圆、月饼、和桂花酒，家人们温馨团圆的画面，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每当想起这些，如缕缕烟云，夹着淡淡的香气总飘浮在我的眼前……。

写作于2023年9月30日

吕国梁，当过知青，从事过专业文艺团体和教育工作。曾历职于原地委市政府机关。1982年任岳阳市外经委外贸公司经理，1992年任市委办公室调研员，1994年任市政府驻珠海办事处主任。现任岳阳市音乐家协会荣誉副主席，岳阳交响乐团团长。

个人特长爱好文学艺术创作，发表过《我心中的交响乐》、《待到山花烂漫时》、《春之韵》、《春天拥抱你》、《杜鹃花开红艳艳》、《时代与责任的交响》、《“岳师”我童年的摇篮》。歌词创作有：《青春赞歌》、《姣姣桃花女》、《老巴陵新岳阳》、《最美龙窖山》、《在长江边上的河口》、《云山恋》等作品。

责编：王相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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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