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水清清清几许

■赵荣学

一

《水经注》：潇者，水清深也。

潇水，或称湘江东源，是长江一级支流湘江的上游河段，发源于湖南省永州市蓝山县湘江源瑶族乡竹林村天犬岭南麓。

潇水为树枝状水系，其干流全长354千米，流域面积达12099平方千米。大致呈南—北流向，源头为大桥河，由大桥河和禾洞河汇合而成。以涔天河和双牌为界划分为上中下游三段，至零陵区萍岛与湘水汇合成湘江。潇水水量丰富，流速较快，其河口多年平均径流量达108.8亿立方米，多年平均流量为345立方米/秒。源自萌渚岭的河流自南向北、源自九嶷山的河流自北向南，源源不断从左右两岸注入潇水，形成稠密的树枝状水网。

潇水干流两岸树木葱绿，水流清澈幽深，自然地理环境优越，依托潇水建立了涔天河、潇水、日月湖、九嶷河和永明河5处国家湿地公园。

清且深的潇水，是永州市母亲河。它独属于永州。

二

站在萍岛的古柳下，看潇水与湘水在此相拥。青黄两色的水波缠绵着漫过脚边的卵石，像被岁月磨软的绸缎，把两千多年的光阴浸得温润。风从上游吹来，带着涔天河的迷雾、瑶寨的油茶香、古城的墨香，还有那些沉在水底的故事——这便是潇水，一条用碧波丈量清澈的河，而它的清，从来不止于水色，更藏着永州大地代代相传的精神密码。

溯源而上，潇水的清，是舜帝至孝的赤诚与深情的映照。九嶷山的斑竹还凝着传说中的泪痕，那是娥皇、女英二妃千里寻夫，泪洒青竹的印记。舜帝南巡的足迹曾沿着水岸延伸，他教民耕织、以德化人的故事，随潇水波纹流淌千年，而二妃踏波寻踪的痴情，让这河水多了几分柔婉的深情。江华沱江古城的舜祠遗址旁，老人们仍在讲述“孝感动天”的传说，说这河水的清冽，既是舜帝仁爱之心的化身，也是二妃不渝深情的见证。岸边的古榕垂下气根，像在打捞那些关于孝悌与挚爱的记忆，而河畔田埂上躬身劳作的农人，他们侍亲养子的身影，与千年前的舜帝身影在水光中重叠。这水的第一重清，是至孝的纯粹，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美德，更是生死相依的深情，在岁月里沉淀成河底的卵石，坚硬而温暖。

萍岛。图片由永州文旅广体局提供

潇水的清，曾照见过柳宗元的孤洁凄清。被贬永州的十年间，柳宗元常坐在钴鉧潭边，看“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孤寂在水面铺展。朝阳岩的石缝里，他写下"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那时的潇水，连同“全石以为砥”“过于凄清”注入潇水的愚溪，是他唯一的知己。水的清冽洗去尘世的喧嚣，也映出他"独钓寒江雪"的孤傲。柳子庙前的石阶被千年雨水冲刷得发亮，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仿佛还在重复他"虽万受摈弃，不更乎其内"的誓言。这水的第二重清，是逆境中的坚守，是文人风骨在孤寂里淬炼出的透明，如冰如玉，不染尘埃。

潇水的清，藏着元结的清明政治理想，也映照着龙伯高的廉能风范。浯溪碑林的石刻在水光中愈发苍劲，元结在此写下《大唐中兴颂》，字里行间都是“致君尧舜”的期盼。他任道州刺史时，沿潇水巡查民情，见百姓疾苦便上书朝廷减免赋税，岸边的老樟树记得他“谁能绝人命，以作时世贤”的叹息。而东汉时期的零陵太守龙伯高，曾在潇水之畔推行教化，他“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任内清廉自守，百姓敬他如敬潇水，说他的品行“清如水、明如镜”。至今道县民间仍流传着他轻舟简从、沿河赈灾的故事，说他划过的水段，连鱼虾都格外安宁。元结在江边建“三吾”亭，邀文人共论时政，江水的清澈成了他与龙伯高共同的为官镜鉴——“清如水”不仅是水质，更是为政的底线。如今浯溪的流水仍在冲刷碑石，仿佛在提醒后人：政治的清明，恰如这河水，需时时疏浚，方能永葆清澈。这水的第三重清，是家国情怀的赤诚，是为官者"苟利国家"的担当，在历史长河中流淌不息。

潇水的清，更滋养了周敦颐的君子之风，也见证了李郃让第的谦德。道州的荷塘边，少年周敦颐曾对着潇水映照的濂溪莲影沉思，后来写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千古名句。那亭亭玉立的莲花，不正是潇水精神的化身？而唐代的宁远才子李郃，在京城应试高中状元后，因见同科考生刘蕡因直谏被贬，竟上书朝廷请求将状元之位让给刘蕡，其“宁弃功名守道义”的风骨，如潇水般坦荡。江永的女书传人曾在布帛上绣莲，说莲的根在水下默默生长，正如君子的德行需在暗处修养，亦如李郃不恋虚名的谦让。如今道州的荷塘仍在潇水岸边铺展，夏日的莲花映着清波，仿佛在诉说：清廉不是刻意的标榜，谦让不是故作姿态，而是如水流淌般自然的坚守。这水的第四重清，是君子品格的纯粹，是“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气节，是“让第明志”的高洁，在文化血脉中代代相传。

潇水的清，还镌刻着陈树湘的忠诚绝唱。在道县潇水支流的湘江战役战场上，红三十四师师长陈树湘率部死守阵地，腹部中弹被俘后，竟亲手扯断肠子壮烈牺牲，用生命践行“为苏维埃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誓言。当地老人说，那天的潇水格外清澈，映照着战士们血染的军装，也映照着一颗从未蒙尘的赤子之心。如今道县的烈士纪念碑立在潇水之畔，碑前的松柏在风中挺立，如当年的战士不曾弯折的脊梁。这水的第五重清，是信仰的纯粹，是“革命理想高于天”的绝对忠诚，如潇水穿岩破石般一往无前，在岁月里铸就永恒的丰碑。

潇水的清，映照着李达“做真正的人”的赤诚。这位生于永州的哲学家，第一次大革命时期,党的创始人之一，曾匿身于潇水中游的双牌县紫金山桃木漯村数月,在山区撒播了革命的种子。他毕生追求真理如渴盼清水，他在《社会学大纲》里写下的字句，恰如潇水般通透见底。抗战时期他拒绝敌伪拉拢，在重庆的寓所里坚持研读，书桌前的油灯常亮至天明，正如潇水无论遭遇暗礁险滩，始终奔涌向前。晚年他回到故乡，常坐在潇水岸边沉思，说“真正的人要像这河水，清澈见底，表里如一”。他的著作里没有晦涩的虚言，正如这水从无隐藏的浑浊，用最本真的姿态滋养思想的土壤。这水的第六重清，是真理追求者的纯粹，是“宁为玉碎”的治学风骨，在思想长河中明澈如镜。

潇水

潇水的清，更孕育了陶铸“松树的风格”。这位从永州走出的革命家，在《松树的风格》里写下“要求于人的甚少，给予人的甚多”，而潇水两岸的青松正是这般模样。它们扎根岩缝却郁郁苍苍，如陶铸在逆境中始终挺直的脊梁；松针坠水时的轻响，像他“心底无私天地宽”的坦荡誓言。在陶铸关心下先后建成的涔天河水库和双牌水库，如同潇水河谷静水流深的万顷碧波，无私地滋养着莽莽林海，浇灌开下游的千重稻浪。潇水的清澈成了陶铸一生的精神底色——不事张扬却滋养万物，历经风雨仍保持本色。如今潇水沿线的青松依旧沿着河岸生长，松涛与水声交织，仿佛在重复他对共产党人品格的注解。这水的第七重清，是革命者的磊落，是"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坚韧，在时代浪潮中屹立如初。

三

暮色中的萍岛，柳丝与水波轻轻相拥。潇水的清，是舜帝与二妃的深情与至孝，是柳宗元孤洁的坚守，是元结与龙伯高的清明担当，是周敦颐的清廉风骨与李郃的谦德让第，是陈树湘忠诚的绝唱，是李达求真的纯粹，更是陶铸磊落的品格。它流过千年岁月，把这些精神密码藏在每一滴水珠里，藏在岸边的草木里，藏在永州人的血脉里。当晚风再次掠过水面，那层层叠叠的清波仿佛在回答：潇水的清，是美德的沉淀，是风骨的淬炼，是理想的传承，是品格的写照，是信仰的光耀，更是精神的永恒。这清澈几许？恰似永州儿女对真善美的追寻，绵绵无绝期。

作者：赵荣学

责编：黄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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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