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带着湘西南丘陵的热气,把十九岁的我和11名队友送到了洞口县石榴村。当高铁驶离城市的喧嚣,窗外的稻田渐次铺展,我攥着背包带的手心微微出汗——作为湖南科技大学物理学专业的公费师范生,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站在“乡村教育”的土地上。30天的暑托支教,像一场盛大的光合作用,让我带着“爱”的种子,在泥土、童声与烟火气里,悄悄发了芽。
初抵:尘土里扬起的理想
袁姐在高铁站等我们时,额角的汗珠子串成了线。这位石榴村的姐姐笑着递过冰镇矿泉水:“村里的娃盼了好些天,说要来大学生老师啦。”队友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接话,却都在心里重复着那句没说出口的话:我们想学着黄文秀姐姐的样子,来给孩子们搭座桥。
招生那天的热闹,现在想起来还像在眼前。天刚亮,教室门口就挤满了乡亲,竹篮里的鸡蛋还带着余温,背篓里的孩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老师,俺家娃算术总错,您多费心!”“幼儿园的娃能来听故事不?”“不听话您尽管揍,俺们不护短!”方言混着笑声撞在墙上,连空气都变得滚烫。我一边往登记表上写字,一边觉得手里的笔格外沉——这哪里是报名,分明是把沉甸甸的期盼,一个个交到我们手上。
下午打扫教室时,灰尘在阳光里跳着舞。我和队友们撸起袖子,搬开缺腿的旧课桌,扫出积了半尺的灰,用井水把黑板擦得发亮。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可没人喊累。看着渐渐亮堂起来的教室,我突然懂了:理想从来不是挂在嘴边的漂亮话,是扫干净一间教室的踏实,是接住乡亲们目光时的坚定。
(图为正在打扫教室卫生)
课堂:用知识驯服 “小野马”
第一次上课,我才算见识了什么叫“活力”。预备铃响了,教室里还像炸开了锅:穿红褂子的男孩爬上窗台,扎羊角辫的女孩追着橡皮跑,后排两个男生为了块碎粉笔头吵得面红耳赤。我站在讲台上,手里的教案被攥得发皱——这些孩子像没上缰绳的“小野马”,眼里的野性比课本上的公式更鲜活。
“不能硬管,得用他们喜欢的方式。”夜里躺在村委会的硬板床,我翻来覆去琢磨。第二天数学课,我没直接讲习题,而是掏出手机玩“数字炸弹”:“1到100.谁猜中我心里的数,就得背出3的倍数!”教室里瞬间安静,几十双眼睛瞪得溜圆。当那个总爱爬窗台的男孩猜错数字,磕磕绊绊背出“3、6、9……”时,全班爆发出哄笑,连他自己都红着脸咧开了嘴。
后来我又加了“积分制”:答对题攒积分,周末换糖果、笔记本。五年级的谢艺素最积极,每天放学都追着问:“肖老师,明天还玩数字游戏不?”有次她拽着我的衣角,小声说:“俺以前觉得数学像天书,现在觉得它会跑会跳呢。”
除了课堂,放学后的“加餐”成了常态。六年级的几个孩子总赖在教室,对着“植树问题”争得面红耳赤;新初一的男孩拿着方程题来问,我教他“剥洋葱”——一层一层拆条件,就像剥开洋葱找芯子。有天傍晚,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争论声混着窗外的蝉鸣,竟比任何乐曲都动听。
慢慢地,课间追逐的少了,凑在一块儿讨论题的多了;眼神躲闪的少了,举着手喊“我会”的多了。有天我在黑板上写物理公式,突然发现,底下几十双眼睛里,映着的光比窗外的太阳亮。
(图为集中辅导五年级数学作业)
(图为正在组织低年级小朋友拔河)
家访:泥土里藏着的期盼
走村入户的日子,总让我想起袁姐的话:“村里的故事,都在灶台边、田埂上。”蒋婶家的竹椅一坐就吱呀响,她一边纳鞋底,一边数着家常:“早上五点起来放牛,回来煮猪食,晌午去田里薅草,傍晚还得给老头子烧洗澡水。”她的手布满裂口,却把针线穿得又快又准。
正说着,朱爷爷赶着羊群回来了。他当过兵,退伍后在村小教了三十年书,背早就驼了,可说起学生,眼睛亮得很。“以前穷,娃们光着脚来上课,铅笔头用到捏不住。”他摸了摸墙上泛黄的奖状,那是他教过的学生寄来的,“现在政策好,义务教育不花钱,可有的娃爹妈在外头打工,没人管,整天疯跑——你说,这书咋念得进去?”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我心上。那天离开时,蒋婶非要往我兜里塞煮鸡蛋,说:“老师,您多费点心,俺们村的娃,也想走出去看看。”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突然明白:乡村教育从来不是一间教室的事,它连着灶台的烟火,连着田埂的汗水,连着每双盼着“娃有出息”的眼睛。
后来我又去了陈伯伯家。他蹲在稻堆旁,搓着饱满的谷粒问:“小肖老师,读书真能改命不?” 我想起课堂上孩子们追着问“彩虹咋来的”时的眼神,用力点头:“能,肯定能。”他没说话,只是把谷粒捧得更紧了。
田野:蓼水河畔的生命力
石榴村的夏天,藏在风里、水里、泥土里。课后沿着阡陌走,玉米秆像老爷爷的胡子,垂着沉甸甸的穗;柏油路通到家家户户,傍晚总有孩子骑着自行车飞驰,铃铛声脆生生的。
最让我着迷的是蓼水河。袁姐说,几年前这河还是“臭水沟”,垃圾漂在水面,岸边杂草比人高。后来村里修了河堤,建了污水处理站,河水慢慢清了,岸边还修了步道。更妙的是,村里利用地势挡了道坝,造出个天然浴场,一到傍晚,大人小孩扑通扑通跳下去,笑声能传到河对岸。
有次带孩子们去河边观察光线折射,他们脱了鞋踩水,水花溅得满身都是。一个男孩指着彩虹喊:“老师,您看!这就是您说的光的折射不?”我笑着点头,看着他们在水里追逐,突然觉得:这片土地的生命力,就像这河水,只要好好护着,就能奔涌不息。
(图为蓼水河石榴村段)
离别:种子已在心里发芽
离别的那天早上,雾还没散。孩子们早早等在村委会门口,手里攥着各种“宝贝”:画歪了的画、写着“谢谢”的纸条,还有个男孩捧着自制的电路板——那是我教他们做的小实验,能点亮灯泡。
“老师,这个您带着,想我们了就看看。”谢艺素把电路板塞给我,手还沾着泥土。我看着她,想起刚来时她总躲在后排,现在敢大声喊“我会”;想起那些曾追着打闹的“小野马”,现在会凑在一块儿讨论题;想起朱爷爷的话,陈伯伯的谷粒,蒋婶的鸡蛋…… 眼眶突然就湿了。
三十天太短,短得来不及教完所有公式;可三十天又太长,长得让“公费师范生”这五个字,从纸上的承诺,变成了心里的重量。它让我懂得:课本里的知识很重要,但生活这本大书更厚重;我们不仅要教孩子做题,更要懂他们眼里的光,懂他们身后的土地。
队友问:“还会回来吗?”
我望着村口的石榴树,那树扎根在泥土里,枝繁叶茂,结着饱满的果。
“会的,一定回。”
因为这里有我播下的“爱”的种子,它已经在心里发了芽。以后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记得:教育的根,要扎在泥土里;教师的心,要装着那些期待的眼睛。
别了,石榴村。但我知道,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图为石榴村驻村工作队、指导老师、支教队员合影)
作者:肖涵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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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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