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起笔处：冷水滩的文墨与烟火

■魏双石

湘江竟生于两水相逢之处：零陵与冷水滩接壤，潇水、湘水于此处交汇。于是湘江如初生之龙，便自此处浩荡诞生了。江水日夜奔流，浩浩荡荡，不单是浇灌了冷水滩丰腴的肌肤，更是深渗进永州乃至整个湖湘大地的魂魄深处。

湘水悠悠，仿佛千年的呼吸未曾断绝——柳宗元那叶孤舟，当年若不得这水脉相济，怕早已半途搁浅改道他方；杨万里所题“唐叟钓矶”，想来寇准、何绍基、黄庭坚等人踏过岸边青石时，也曾俯身掬饮这清冽江水，浇去行路疲惫，然后抖擞精神继续前行。最令人心驰神往的，是怀素于此落发为僧，那洗笔的墨痕，如同墨魂入血，早已融入了潇湘奔流的血液之中。

组图摄影：魏双石

行至湘江之畔，风里裹挟着被江水打湿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滔滔江水如一位无声的目击者，曾映照过多少兴衰荣辱。红牌楼古战场将士的血迹早已被江水冲刷殆尽，吴三桂仓皇溃逃的背影，也沉入江底淤泥之中，渺无痕迹。唯有那些文化的印记，在岁月淘洗之下，反而如水中沉石，轮廓愈见清晰。

江畔曾闪耀黄阳司钱家洲宋窑的辉光，也曾映照三多亭唐窑的遗址，它们如今却沉睡水底，与泥沙为伴。岸边老厂房的烟囱，兀自矗立，如同向天空书写着工业文明的铭文，记录冷水滩一段鼎沸的荣光。然而最令人心头悸动的，是那方在荆棘丛中显露真容的元代方志道诗碑。“钓台滩上住翩然”，七个字，仿佛与沉入江底“唐叟钓矶”的墨迹隔空对话。这无声的交流，是文人对一方水土痴心的低语，字字句句里藏着一个隐士的魂灵。

湘江不仅载着千年风雅，也默默铭记着刺骨的伤痛。1944年日寇轰炸留下的疮疤，在老街断壁残垣的伤口处，至今仍可触摸。然而湘江儿女何曾屈身？每年端午，那盛况空前的“抬阁”便如江河迸发般汹涌而来。红绸翻飞似火，锣鼓震天如雷，这项被奉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盛事，正是湘江儿女对生命韧性的最高礼赞。这喧腾的庆典，恰是深植于血脉、代代相传的文化基因在喧闹中鲜活地搏动。

沿冷水滩的江河漫步，终有一刻会彻悟：所谓“无底蕴”的误解，不过因我们未曾俯身，去倾听这片土地深沉悠长的脉搏。湘江日夜奔流，逝者如斯，却带不走沉淀在河床上的厚重文化。

所谓“无底蕴”之误，终究是我们未曾俯身贴近这片土地，谛听其深沉的心跳。湘江之水不舍昼夜，奔流不息，却带不走沉淀于河床深处的厚重文化。一江之水载千古，冷水滩这片土地的文化印记，早已刻进大地的肌理，流入子孙的血脉。水流过时间，我们流过水，水流过我们；在无尽循环中，原来我们正是江河本身。

当我们驻足江畔凝望流水，当我们在岸边俯身掬起一捧江水——这水与血同温，这血与水同源。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文化长河中的一滴水珠，汇聚着过往，奔涌向未来。

作者：魏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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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