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莫鹤群

一回头，屏幕上的色彩全活了。一大片。好像谁按下了“偶然”的开关，把冰冷的数字惹笑了。——“偶然色界”就这么亮了。

长沙，七月十九日的光影里，周东生的数绘天地豁然敞开。二十多幅作品，像是他撒在数字旷野上的彩色石子，每一粒都收拢着生活中那些不期而遇的光。光影打个滚，街巷的色块流过来，寻常角落沉淀的调子醒过来，统统被他一杆数字画笔兜住，转化，成了屏幕上游走的故事——带着科技的体温，藏着温热的偶然。

知道东生君的人，都认得他跌宕的脚印：长沙城的书斋到衡山的茶垄，从新疆的雪线到书店的书堆，再从理论的抽象王国一头扎进涂料的五彩浆里。多少次，角色被生活揉碎了重塑，像摔破又粘起的镜子。直到画笔提起，他忽地顿悟：那些过往的跋涉，挣扎，身份的碎片，原来早就在心底熬成了一盘斑斓的颜料。

退休后，这颜料找到了出口。初时水彩，昔日的涂料匠成了调色师，经验与画纸耳语，情意便有声有色地铺陈开来。去年夏，他又一次转身，笔尖点向了数字的屏幕。彩度更宽了？色域更深了？那屏幕上跃动的光，亮得叫画布上的朋友都惊了屏。“寡人好色”，他笑言。这份“好”，是敏锐，是痴恋，是一路跌撞后对美的不舍追问。艺术哪用出身？感觉醒了，痴心未凉，表达便生生不息。

看他的画吧。天真烂漫，随物化形，有意无相:浓烈奔放的色块在撞，细腻的调子在潜行，数字的魔又悄悄织出层次与延展，让人总想在跟前多站会儿。多站会儿，就撞见“偶然”了——那被忽略的，擦肩的，躲藏的美的灵光。他的画之高妙在于心灵和精神层面之高蹈，是生命的激情迸发，是种燃烧和照亮。

他说，灵感源于一个看晚霞的黄昏。莫奈的话点醒了他：忘掉形骸，直取色彩！方块，矩形，线条——色彩自己就是钥匙，能插进情绪的心脏锁孔。艺术的终极，不就是情绪么？八大的孤禽瑟缩在墨里，是冷的；梵高的星月夜灼烧着蓝黄，是热的。几百年过去，站在这“情绪化石”面前，人心还颤——原来美的密码，早就刻在骨血里。

但探险不在复刻密码。他要闯的是未知的情绪疆界，靠的是“偶然”这匹野马。他由着自己性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沉迷粉紫的混沌，或被乱线绊出惊喜。他戏称“今天的天才”，心里却澄明：此刻笔下，终将成为昨日的云烟。不必模仿，无需重复，只跟着刹那的直觉走。

这直觉里，藏着人最奇妙的本事——抽象。数学的0、1，音乐的旋律，和画的抽象一样，都是剥掉皮囊抓筋骨的功夫。绘画这条河，从照搬现实的波纹，慢慢流成了康定斯基笔下的热浪——它在“脱水”，去抓水面下更湍急的暗涌。东生君的作品，只是这河中一滴：色块是情绪的浪尖，线条是美感的弯度。形？不套枷锁。抽象，便是包裹情绪最自由的外壳。

期待什么呢？期待你站在画前，不必猜这是树那是鸟。只等着，被一片钴蓝的沉沉打中心坎，或是一抹橙红的雀跃灼痛眼角。或许是某次嚎哭的记忆翻上来，或许是昨夜梦里碎片的投射，也或许，仅仅是一下莫名的心跳漏拍。艺术的魔法就这么温柔：它从我的颜料罐启程，偏要在你命运的巷口，撞出新奇的模样。

这些画，或许失之完满，或许过于抽象。但它们是路标，记录着一个人与艺术、与自己对话的足印。当代艺术的迷人，不正在这“途中”？今天的“明天”，终究是明天的“今天”。当你在色块光影的交织里，触到热烈、沉静或迷茫的涟漪——那便是回应这场“抽象探险”最好的掌声。

正是：

春水煮字见性灵，

万象皆是笔墨兵。

待得江湖夜雨涨，

与君拆灯续丹青。

责编：张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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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审：廖义刚

三审：周小雷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