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近四个小时，导航里那个“邵阳市最东边公屋村”的定位，一度像没有指引的路标，让我们在进村后又迷路两次。当湖南信息学院“向阳花开”实践团的旗帜终于在村口老槐树下展开时，我望着眼前宁静的村落，有些忐忑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们能否完成任务。

晨雾漫过公屋村的稻田时，我常坐在教室后门的红木椅上，听孩子们的脚步声。支教这些天，踏破露水跑来的小小身影，在我心底刻下印记。

梳歪辫的梓焓，总把数学练习册藏身后，直到我发现扉页里那张被泪水浸皱的“三好学生”奖状，才懂这背后藏着多少努力与渴望。小辉的铅笔，能在晨光里划出笔直坚定的线。这个一年级吃透六年级算术的男孩，书包常沾着露水，妈妈每天开四十分钟山路的车，只为送他来上课，帆布鞋底泥痕，载着“望子成龙”的重量。闲聊时，竹篱笆外牵牛花奋力攀爬，他妈妈摩挲方向盘裂纹，平静地说：“他爸腿不好使，家里全靠我这双脚板支撑着。”车辙碾过田埂，留下的痕迹就像一条沉默的脐带，一头连着脚下的泥土，一头连着遥远的星光。

宇豪握笔带着迟疑，三年级作业本拼音题空白。后来见接他的奶奶，竹篮装着豆角，皱纹里淌出比田埂露水还寒凉的故事：宇豪还在妈妈肚子里七个月大时，妈妈还在喝堕胎药，从襁褓之中就开始与命运展开一场艰难的拔河。三岁之前，他不能发声，无法正常进食，喉咙里的堵塞物是用管子一点点疏通开的。“他爷说拼音没啥用。”奶奶的拐杖轻轻敲打着地面，“可娃昨晚攥着字典问我，‘奶，b - a怎么拼’。”我蹲下身，看向他，那双曾经被命运紧紧扼住喉咙的眼睛，此刻亮得如同要盛下整个夏夜的璀璨星子。

一次课后他用眼睛看着我，那里面盛着的渴望像刚被雨水洗过的清晨阳光，透亮得能照见人心底的纹路，轻声说：“老师，我想学拼音。”那一刻，所有的迟疑都化了。我握住他攥着字典的小手，指尖触到他掌心因反复翻书磨出的薄茧，轻声说：“好啊，老师教你。咱们从‘b’和‘a’开始，等你拼出第一个音，就像亲手推开了一扇小窗，外面有好多好多新东西在等待你呢！”

他用力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像小兽般欢喜的气音。我知道，这往后的路或许还会有磕绊，但只要他眼里的光不灭，我就愿意陪着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啃，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练——毕竟，没有什么比这样一双眼睛里的渴望，更值得被好好托举。

这些孩子的面庞，像一块块未经精细雕琢的璞玉，带着天然的浑朴与温润，生活留下的些许印记，不过是玉上浅浅的石纹，反倒衬得那份稚嫩愈发真切。他们的眉眼间还漾着未脱的稚气，笑起来时，眼角眉梢会堆起浅浅的褶子，像被春风吻过的嫩芽；就算偶有羞怯或局促，也恰似璞玉初露时的腼腆，挡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纯澈与鲜活。女孩小雅把作业本倒着写，只是因为奶奶不识字，没办法帮她检查纠错；男孩小成总是在课间，久久地眺望村口，因为在他父亲签署离婚协议的那天，带走了家里唯一的台灯。

从长沙县杨开慧故居、影珠山等红色景点的星火宣讲，到邵阳县开展15天 “科普 + 普法” 行动，为乡村儿童筑安全长城。四年公益路，让我开始懂得教育不是流水线式的灌溉。我们带不来改变命运的魔法，但能在他们眼底点燃星火。就像今早嘉炜举自制风向标，大声说跟着风找远方。

教室后墙陈旧世界地图，蓝线连起的城市名在孩子眼中或许只是模糊的色块，然而，小豪跟着我读“山”字时突然扬起的纯真脸庞，小辉解出难题后蹦跳着踩响的石板路，小鑫攥着刚拼对的拼音卡时突然亮起来的眼睛——那眼神像蒙尘的镜子被擦亮，连带着眉梢都扬着细碎的光，在无声地告诉我：他们都会有机会，沿着课本里的铅字，走出这座大山，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近日，团队走访了16户学生家庭。踩着晨露入户，在灶台边听家长讲孩子的日常，翻着作业本看他们歪扭的字迹，蹲在院角听孩子小声说想认字、想读课文。我们记下谁家孩子缺本字典，谁家家长愁辅导作业，也把每个孩子眼里的光都收进心里——有个孩子指着墙上的年画问“福字怎么拼”，另一个攥着皱巴巴的拼音表说“想当早读领读员”。

走了三天，鞋上沾着泥，本子记满了页。那些藏在晨雾里的心事、浸在露水里的渴望，原来都很具体：是一本字典，一次耐心的拼读，一句“你能行”。此刻才懂，我们踏过的每寸土地，都长着对知识的向往。能做的不多，但至少要让这些声音，传得再远些。

听见牵牛花攀向阳光，听见田埂脚印丈量远方。圣贤书道理扎根泥土，才会长出茁壮根须。这段支教时光教会我的，远比我能够给予孩子们的要多得多。当最后一片晚霞轻轻掠过教室的窗棂，我深知，这些被关注、被看见的脸庞，终会在某个美好的清晨，绽放成向阳而生的灿烂模样。而我们也会将“向阳花开”继续传承，以青春之力，点亮乡村儿童的纯真梦想，守护他们走向更加辽阔的天地。

编辑：张耀丹

作者：周远谊

责编：刘子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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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