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发于湖南日报3月23日03版

【人物】

茹茂旭，1998年出生，湖南省岳阳市汨罗市白塘镇白塘中心小学德育处主任。扎根乡村教育一线6年，注重家校协同育人，通过创新管理模式有效改善学生行为习惯，被学校评为教育教学骨干教师。

【故事】

3月20日，晴。

“小宇今天没来上课？”晨读时发现五年级教室空着个座位，我慌忙拨通他家里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簌簌的喘息声：“天没亮就出门了，灶上的冷饭还温着……”

糟了！快报警！办公室瞬间炸开了锅。我们沿着河岸喊哑了嗓子，却始终不见那个单薄的身影。

调取的监控画面里，小宇在公交站台来回踱步7分钟，书包带在指间绕了又松。当那辆开往汨罗市区的班车驶来，他像只小鹿突然跃起，挤进了晃动的车门。

小宇去城里干什么？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下午6点多，我们终于在一家超市门口找到了蜷缩成团的男孩。他呆坐在超市门口，把下巴抵在膝盖上，衣服领子歪斜着，露出被晒得发红的后颈。

“为什么不来上课？”我找了他一整天，心急如焚。

小宇仰起脸，满不在乎地嘟囔：“上学能顶什么用？反正没人在乎我！”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哽咽着控诉，“我发烧说胡话的时候，爸妈连影子都见不着！”——原来这孩子心里积着怨气，总觉得父母只顾着忙自己的事，既少回家也鲜少过问他的生活。唯独姑妈每次见面都会塞给他零食，这才让他觉得被关心。这天他赌气跑来找姑妈，却记不得她家具体住址，只能蹲在她常逛的超市门口痴等。

暮色早早笼罩了白塘镇。我牵着他往家走时，这孩子的手指在我掌心微微发颤，如同初春枝头将展未展的嫩芽。这样的孩子，在我们这所留守儿童占比八成的乡镇小学里并不鲜见——有的三年没见过父母，有的把班主任办公室当避风港，更多的像小宇这般，将对亲情的渴求化作叛逆的刺。

残缺的家庭结构与缺失的家庭教育，让这些孩子意识不到读书的意义。在白塘中心小学从教的这些年，我见过太多被放任的任性，也见过深藏的自卑，但更令我揪心的是他们眼中明明灭灭的微光——那是被教化的可能。

因为我也曾是这样的孩子。

小时候，我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我不爱读书，总把不及格的试卷折成纸船放到池塘里。那时我常蹲在村口树下等邮差，数着日历盼春节，盼那辆载着父母的班车穿过晨雾。即便成绩总在末尾徘徊，父亲却从未苛责，只是轻拍我肩头：“别急，慢慢学，等爸回来。”

我想拉起孩子们，就像拉起曾经的自己。

我渐渐明白，这些用叛逆筑起心墙的孩子，真正需要的并非惩戒，而是能日复一日的温暖陪伴。尤其在乡镇教育生态中，家庭教育的缺位绝非学校能填补。当原生家庭无法成为遮风挡雨的屋檐，读书便成了他们挣脱泥淖的唯一绳索——这或许是我们这些乡村教师坚守的意义。

茹茂旭正在上课。受访者供图

每当在砖瓦斑驳的巷陌间叩响学生的家门，为学校600多个孩子建立成长档案时，我总会想起20多年前那个被家访的自己。

当年我因顽劣调皮，小学数学老师来家访。他谈起父母在灯下缝补的衣角、田间佝偻的脊背，我第一次在老师镜片后温润的目光中，读懂了那些藏在责备背后的期许。

如今我与他当年的身影渐渐重合，终于明白教育原是场静默的守候——用春风化雨的耐心，将训斥化作倾听的耳语，把灌输酿成守望的月光。三尺讲台前，我接过这盏传递温暖的火把，用曾经照亮我的光，继续照亮更多迷途的星辰。

还记得我初登讲台那日，粉笔尖在黑板前颤抖，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是孩子们课间递来的纸条化解了僵局：“茹老师，没事的，你就当作跟我们聊聊天。”那些歪扭的字迹，在褶皱的纸面舒展成温暖的诗行。

此刻搁笔时，下课铃正漫过走廊，操场已化作沸腾的欢乐海洋。孩童的嬉闹声裹挟着最本真的善意扑面而来，恍若当年递纸条的小手从未远去。

我想，是孩子们的爱，让我熬过初为人师的青涩，让我在曾经想要放弃的深夜，听见心底最坚定的回响。

我们如同守候窑变的匠人，在时光的窑炉里静静等待——期待某天启封时，素胚能在烈焰中淬炼出独一无二的冰裂纹。

（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刘家璇 整理 实习生 陈梓楠 陈依灵）

作者：刘家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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