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石
去年冬春交替时节,长沙突遭冻雨。后续的媒体报道,皆以“五十年难遇”来形容这场冻雨的厉害程度。
那时,我正筹划着把自己的工作室从河东迁往岳麓山,三天两头地往山上跑。接到岳麓山景区因冻雨闭园的通知时,我绝想不到这场冻雨会与“灾害”二字关联起来,只当是走个过场的安全防范措施。不记得是冻雨灾害发生后的第几天,终于接到开园通知,景区部分游道已可对外开放。急急地上山,扑面而来的竟是漫山遍野满目疮痍之相,令人心尖震颤。
大自然的雨露均沾,几乎令每一棵树都遭受到了冻雨成冰后的不堪重负。残枝断桠触目惊心,山路两旁林立着的被劈裂的主干像一群被活生生剖开胸膛的故友,那刀却是划在了人的心上,生痛。
登山的脚步更急切了,担心工作室还未开始修葺的旧建筑横遭天灾,疾步而去。很糟糕,工作室的台阶下一棵尺余粗、近四米长的古树桩横倒在台阶边,树桩新鲜整齐的截面很直白地告诉我,它连根倒伏后,拦截了道路的那部分树干刚被园林工人给锯走。台阶两边的山坡上,不乏被腰斩的树木,工作室的屋顶上积满断枝。屋顶的瓦板、瓦当自然也难逃劫数,后来是靠着飞无人机才得以清点破损,再悉数换新补齐。钢钉加固的防腐木围栏被断枝压垮一长溜,人类自以为的坚固,在不可抗的天灾面前,吹弹可破。这样的场景让我一时心生悲凉与怜悯,窒息得喘不过气来。一枝一叶总关情,一砖一瓦更关乎我的钱袋子。为天悲悯,为己生忧。一时情绪难免低落。

常走的这段山路,突然从熟悉的古树参天,林木环拥的静谧,变成了树木摧折,断枝堆满道旁的凋敝景象。举目全无绿荫遮天的庇护感,就有种天塌了的感觉。所幸,小明兄弟用一句颇具革命浪漫主义的总结性戏语,让我重新感受到岳麓山自由而新鲜的氧气。他说:山矮了一大截,也就是换了个发型,再长出来就好了。寥寥几语,如点明灯。我一个自诩学哲学出身的,怎么就陷在被毁灭的思维中,而忘了毁灭的背面是重生呢?


其时,景区的灾后重建工作已在紧张有序地进行中,漫山的断枝被清出林区,截成短枝,成捆堆放于大路小道的两旁。当我继续三天两头往山上跑的时候,与我擦肩而过的就常常是大大小小装满断枝下山的卡车。我不知道它们会被运往哪个地方,更不知道它们会以何种方式重生。
但是,我知道,山还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太好了!脑壳一拍,这不就有了吗?柴就是断枝的重生。柴的前世是木材,山间林木之材。青山在,材就在。大自然敢于摧毁,更善于孕育生长,人力所不能及的事就交给天老爷。我能做的事,唯以笔墨唤春风,把对岳麓山的怜惜、寄望与助力之意吹进更多人的心里,让世代被这座名山滋养的湖湘子民,共尽反哺之义。

是写还是画?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我多久。既是自称“浮石绘话”,画中亦有话,画的就是想写的话。“材”之主题已在胸中成墨,照旧的四尺斗方宣纸铺开,怀着一种激动到近乎庄严的情绪,运笔间,线稿一蹴而就。再惯以我浓墨重彩的着色,题款“麓山有材”,画成。
画中的财神是偏于传统形象的财神,打破传统的是,财神怀抱的元宝被替换成了岳麓山的断枝,一为表达怜悯、慈悲之意,二为寄望岳麓山早日恢复往昔的茂盛葱郁。
岳麓山是融儒、释、道精髓于一峰的文化名山,自古便包容了历史上鸿儒巨子、高僧老道、骚人墨客共同开拓的岳麓山文化内涵,自辛亥革命起,又被一众为中华民族之崛起而舍身取义的仁人志士,植入了革命之山的骨血,将中国的半部近代史炼入山魂。
画作题款“麓山有材”,既为呼应岳麓书院的“惟楚有材”,彰显岳麓山千年文化底蕴,也为近现代人才辈出的湖湘大地深感自豪,更深信惜材爱才的这片热土,会因为人才的聚集而生机勃勃。

至于为何以财神入画,而不是其他神仙,这是直白到都不能称之为喻意的表达。发财致富是绝大多数人心心念念的梦想。唯一的差别,是有人敢理直气壮地把它挂在嘴边,而有的人,把这个“俗气”的梦想谨慎地掩饰在内心深处。熟知我的朋友,应该知道财神是我画得较多的一个题材。我并不觉得一个文化人就应该摒弃或者掩饰对财富的追求。国家都祈愿国富民强,不断壮大经济,倡导人民勤劳致富。不正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最好注解吗?
我的画向来简素,再大的述事,再复杂的思想情感,都希望能用最简练的语言来表达——绘话语言也是语言的一种。我希望借这尊乐呵呵抱着木材的财神,以一种面对困境无所畏惧的乐观态度,向人们传递对天地自然的敬畏与祈愿,对湖湘大地人才辈出的骄傲与期盼,对财富心怀向往,并取之有道的美好祝愿。

时隔一年,曾遭受冻雨重创的岳麓山,如我所愿,正在逐日自愈,恢复成往昔林木葱郁的勃勃生机中。由《麓山有材》衍生出的文创品也开始被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所接纳与喜爱。我亦以一个新住民的身份,在这座湖湘文脉之山中安营扎寨,接天地灵气,与日月同息。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有材或有才,或有财,都会在我们各自的时间里开花结果,茂盛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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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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