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黄亮斌

2024年11月29日，我刚参加完由共青团湖南省委组织举办的长江流域“守护好一江碧水”青少年环保联合行动小额资助计划暨财信公益伙伴计划交流会，开车匆匆走在回家路上，作为本次项目邀请的点评专家，点评过程中的点点滴滴还在脑中回想。

我记得我点评过的熊猫少年参与组织沙河湾水育空间项目，当成都市成华区约未来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理事长赵松生先生介绍完，我脱口说道：“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只有上下游、左右岸人民的共同努力，才能守护好一江碧水。

我记住了十堰沧浪绿道环保服务中心尤林主任那张淳朴的脸和真诚的态度，当他介绍十堰市公众参与南水北调中线丹江口水源地守护项目时，我对这位汉水流域的知名志愿者油然充满了敬意，及时表达了我的两点致敬，一是向汉江流域的人民伟大的献身精神致敬，汉江并不丰盈的水量中，通过南水北调和引汉济渭工程，把一半的径流量送到了京津冀、送到了陕西；二是向十堰市的志愿者致敬，向尤林先生致敬，因为他们写给习近平总书记的信，在今年全国生态日前夕得到了总书记的回复，从而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一场很好的生态环境宣传，让志愿者的形象走进了每一个人的心中。

我对自己的点评还算满意，美滋滋地回到家中后才打开因会务需要设置为静音状态的手机，一看，两个来自岳阳的陌生的未接电话，既然人家一连两次打电话，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找我，而且刚刚的点评项目就有一个是由岳阳市青年志愿者协会报送的，因此情感上对来自岳阳的电话哪怕是陌生电话，都有着几分好感与亲近，于是我立马回过去。

“喂，我是黄亮斌，您哪位？”

“黄老师好，我是华容县的志愿者，鸟类保护的。”语气中充满谦卑，或许还带有一点点局促与紧张。

我由于经常参加一些志愿服务活动，这个圈子了便有了一点薄薄的名声，他们也习惯称我老师，其实在我看来，真正的老师是这些脚踏大地、逡巡于河畔一线的每一位志愿者。

当对方自报家门来自华容县，一下子调动了我对这里的相关认知和记忆：华容县北枕长江，坐拥33公里长江岸线，南邻洞庭湖，县域从东北到西南是漫长的环洞庭湖岸线，生态区位十分敏感和脆弱。就在今年7月5日，平水年份的一场洪水导致团洲垸溃堤，整个垸区一派恣意汪洋，5千居民顿失家园。习近平总书记对团洲垸洞庭湖一线堤防发生决口作出重要指示。湖南省人民政府顺应民意，省政府常务会议专题研究部署团洲垸灾后村民迁建工作，会议原则通过《华容县团洲垸决口灾后农村居民迁建工作方案》，决定在团洲垸开展蓄滞洪区居民迁建试点，实施整体搬迁，首批居民可望今年年底前入住。

这在整个湖区救灾历史上都极为罕见，昭示着湖南在处理人、湖关系上，从过去一味地严防死守，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深刻转变。

不过，当各级政府和当地群众还在消化7月份的洪水带来的自然灾害时，8月的长江中游就露出旱象，洞庭湖水域面积从洪水期的2700平方公里剧减到现在400平方公里以下。全球气候变化下，旱涝相的急剧变化在母亲河长江已经成为常态，在洞庭湖到处可见龟裂的湖滩，在长江干流可见漫天黄沙，在鄱阳湖落星墩外可见飞车跑马。我这么想着时，对方又讲话了。

“黄老师，我想问一件事，洞庭湖的苔草能不能割？”大概是青天白日下有人堂而皇之地割草，那一定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既然没有人出面干预，或许是法律原本就允许如此，显然，对方心里没有底。

“怎么回事，您细细说。能不能割不能一概而论，如果是自然保护区，那是肯定不能割草的。”作为省直机关一名职员，我的回答必须严谨，切实做到于法有据。我记得所有自然生态类的法律都规定，在湿地和自然保护区，一切与自然生态保护和修复无关的人类活动，都属于法律禁止的行为。如果我拿错误的法律去误导人，只会害了他们，何况志愿者在进行法律维权时，一般都处在弱势地位。

“今年不是洞庭湖长时间干旱嘛，我们这边很多湖滩早就见了底，到处都是青草一片。一个多月以来，我们这里一直有人在用收割机割苔草，怕这样割多了，进入冬季候鸟期的鸟就没有食料了！”对方声音焦急。苔草在长江中下游湿地广泛分布，是各种雁类的主要食料，东洞庭湖是小白额雁在全球最大的越冬地，曾一次性记录到约2.5万只小白额雁栖息，每年约有全球60%至70%的小白额雁在此越冬。

“那确实情况危急，那么他们割去苔草干什么，做畜牧饲料吗？”作为非湖区人，我一时间想不起苔草还能做什么，唯一想到的用途就是饲料了。

“正是，他们就是割回去做拌合饲料。”

“您可以向当地政府相关职能部门投诉，也可以直接向自然保护区投诉啊，这是他们的应尽职责！”

“他们一起的，我等会加微信发一些图片和视频资料给你。”

他们是不是一起的，我做过几年机关信访工作，这样的回答没少见，我无法查实，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查实。我处理信访投诉的逻辑是，很多简单的问题没有在基层解决，才导致信访中的逐级上访乃至越级上访。

他很快加了我的微信，微信名是“华容护鸟营”。

“护鸟营？”我心中一愣，这是一个在湖南让人肃然起敬的名字。

2011年6月，在时任湖南省环保社团联合会理事长何建军的推动下，中南林业科技大学“绿源”环保协会组建了湖南省大学生护鸟营。来自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华东师范大学、湖南第一师范大学的16名大学生志愿者赴邵阳市新宁县崀山镇七星村，联合在地社会组织新宁县环境保护志愿者协会共同开展候鸟保护行动。

同年10月，大学生志愿者多次接到当地群众举报山上有人打鸟的举报电话，大学生志愿者把情况反馈给何建军。何建军认为湖南作为全球候鸟重要迁徙通道，却打鸟陋习盛行，并且社会关注不多，联合会应该彰显担当，推动全社会加强候鸟保护。

为此，2012年4月，在原来大学生护鸟营的基础上，发展成为郑悟杰作项目负责人的“湖南省护鸟营”活动。10月，湖南省首届“关爱自然，候鸟天使”环保志愿服务活动暨2012年湖南省护鸟营项目启动仪式在省会长沙顺利举行，社会各界环保人士和20余所高校的近千名志愿者现场参与。

在湖南省护鸟营的大力支持下，10月16日，项目参与者之一、长沙晚报记者李锋发布《鸟之殇，千年鸟道上的大屠杀》纪录片，曝光湘粤赣边境桂东县一带非法捕猎情况，让全国的候鸟保护问题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一周后，国家林业局下发了《关于严防乱捕滥猎候鸟等野生动物非法活动的紧急通知》。12月4日，首战告捷的湖南省候鸟保护群体荣获“CCTV2012年度中国十大法治人物”。央视的颁奖词是这样写的：“失落的羽毛，留给大地沉重的诘问。盘旋的哀鸣，唤起人间正义的携手。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候鸟守望者，守护的是一片美丽的天空更是一种不能失去的文明。”

12月8日，湖南省环保社团联合会在岳阳采桑湖举行湖南候鸟保护研讨会议暨“跟着大雁去迁徙”终点标志立碑仪式活动。“跟着大雁去迁徙01终点标志”石碑立在了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采桑湖管理站大堤上，开启了社会组织为候鸟保护立碑先河。

截至2024年，“跟着大雁去迁徙”项目组沿着候鸟迁徙路线，先后在中国和俄罗斯两国境内立下13块碑。2号-13号碑分别是江西鄱阳湖、内蒙古达赉湖、吉林图们江口、河南长垣黄河湿地、河北唐山渤海湾、黑龙江宝清县东升湿地、俄罗斯犹太州、湖南横岭湖、辽宁獾子洞湿地、内蒙古乌梁素海、俄罗斯萨哈共和国贝斯科夫半岛和山东东营黄河三角洲湿地。实际上，除了“跟着大雁去迁徙”外，湖南护鸟营还孵化了很多其他知名志愿品牌服务，如在各迁徙通道建设县级护鸟营等。

我是很多次护鸟营活动的参与者。2012年，在洞庭湖采桑湖寒冷的丁字堤上，我参加了“跟着大雁去迁徙01终点标志”立碑。2022年重阳节，在长沙郊外的一处农场，我们深切感怀湖南省护鸟营十周年，共同组织“生态+文化”重阳节联谊会暨湖南省护鸟营十周年“重走千年鸟道”活动，目送着一批青少年在知名鸟类学家、《湖南鸟类图鉴》一书作者李志剑等老师的带领下，分赴罗霄山、雪峰山、武陵和洞庭湖四条线路，重走千年鸟道。

去年3月谷雨前的一个丽日晴天，我们在洞庭湖畔屈原农场组织了大雁放飞活动。过去三年，这里连续飞来大批小天鹅。我亲眼见证了两只受伤的大雁“龙龙”和“洋洋”的放飞过程，然后目送队友们跟随大雁到山东营口立下“跟着大雁去迁徙13终点标志”碑。

而最近在南岭下的蓝山县组织的“湘江源头 千年鸟道”文学采风活动，正好碰上了同期组织举办的湖南省野保协会第二届“湘江源头·相约候鸟”观鸟挑战赛。外号“蓝山三哥”的护鸟志愿者唐盛利，在这次挑战赛中惊喜地拍到一只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松雀鹰，成为他本年度鸟类记录中的第10只新增种类。这位曾经的下岗工人，一次偶然的机会于2013年被湖南护鸟营招募为蓝山护鸟营的一名鸟类保护者后，已经从一名观鸟小白成为名副其实的鸟类专家。他还养成了一种习惯，每拍到一种新发现鸟类，都制成图片。他的《蓝山百鸟图》已经成了体现本地鸟类资源最好的科普材料，在“蓝山蓝·万鸟飞”和“熄灯·为候鸟飞”等各类护鸟活动中展出。

当我在对“护鸟营”做无边遐想时，对方发来了一张张图片、一段段视频，我也只能从这一张张图片中，远程对举报情况进行进一步查证。带有当日水印的微信地址显示，投诉就发生在北洲芦苇场望君洲站，东经29.453773°、北纬112.834632°。我想起先前读过的钱粮湖农场最初的开拓者、原钱粮湖农场党委书记平吉奎回忆录中写道：1958年修建钱粮湖农场时，原本计划将望君洲芦苇场一并围垦的。实在是因为水位太低，淤积太深，无法施工。正因为此，少围挽8万多亩水面。幸而留下现在的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一片湿地。 

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保留下来了，但沧海桑田，洞庭湖大面积缩水，湖面水域从过去4350平方公里削减到现在2600平方公里。过去流水泱泱的望君洲，此时一片湖干水瘦，只有一汪浅浅的华洪运河从这里静静地流过，更多的洲滩现在退化为一大片枯黄的苔草。鸟盯着它、畜盯着它，人也盯着它。

想到这，我按职能职责把收到的图片和视频全部转给林业部门的同仁。在收到一通感谢，感谢我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及时给了他们后，同仁表示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派人查处，争取给志愿者一个满意的答复。这样，我立马给“华容护鸟营”回复：请密切关注，并将后续情况告诉我。一天后，我竟然收到他的回复：谢谢您的过问，没想到林科院的专家这么快就到了现场。

黄亮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生态文学分会代理主席，湖南省生态环境厅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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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