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亚平

稍不留神，十多亿人便“同框”了——或昂首挺胸、或步履蹒跚地走进乙巳蛇年。

一夜之间，“巳巳如意、生生不息”的贺岁短信便如柳絮般纷飞，传递着人们的美好祈愿。

其中的寓意，巧妙而深远。在十二地支里，“巳”代表的是哪个数字?是“六”;在十二生肖里，蛇的排序是第几?也是“六”。今年农历闰六月，更是被赋予了“巳巳如意”“六六大顺”的双重祝福。

那么，“生生不息”又有什么寓意呢?今年农历一共有384天，这是异常罕见的“双春年”，也就是年头年尾各有一个立春。两次开春，两次破土萌生，代表的是双倍的生命力。

故谓“生生不息”。

可以肯定，人人都喜欢“巳巳如意、生生不息”。长江江豚也超喜欢。

但国人真的都会喜欢蛇、不再吃蛇吗?存疑。倒是长江江豚可以做到。

一

在岳阳城里待了30来年，我还没遇见过蛇;在湘阴乡下老家10多年，我倒是经常看到它。

老家地处湘江之滨的湘北丘陵，屋前屋后多小山。它们平凡得竟然没有名字，我们甚至没有叫过它们一声“山”。

我们叫它啥?叫“峦”。我还多次自豪地说，这种叫法很古典，应该是脱胎于屈大夫的文字。屈原被流放到湘阴，这片楚国最南端、最破的土地。湘阴东塘镇的土话至今保留了很多古汉语、楚音。

峦里多栗树、毛竹，也多冬茅、荆棘。有一种植物叫“蛇泡”，碧绿的叶子托着鲜红的果。但大人说蛇泡有毒，人吃不得，只有蛇吃得。我们自然不敢碰它。

有峦有蛇泡，自然是有蛇的。偶尔遇见蛇类，大人都快点躲开，不打，也不捉，就让它走得远远的。大人说，打死的蛇会很臭;若是谁踩到死蛇的刺，会烂掉脚掌。这纯粹是吓唬人的吧。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讲，便是“敬畏”。“吓唬”与“敬畏”，客观上保护了蛇类。这种敬畏，或许是对大自然最朴素的理解与尊重。

集体进峦砍柴火的时候，我们会看到不少白色的蛇皮，便取了轻轻挂到树杈上。

我家屋前有池塘，塘边有菜园。父亲爱种菜瓜、花生，地里便有菜花蛇出没。父亲摘菜瓜或是收花生时，会自言自语，“我来摘几个瓜做菜啊”“我来挖点花生啊”。

这是跟菜花蛇照会、打商量吗?父亲看到蛇，从来不打，它也没有咬人的记录。人蛇各不相欺、相安无事。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家的菜花蛇就是白环蛇，无毒。白白受惊了一个童年时代。哈哈。

二

屋前一脉小河，蜿蜒流过，快要汇入汨罗江故道时，在东边良田沃土外打了一个湾，宛如熊抱，于是汪洋一片。幼时，我们叫它“甩亩”(低洼冷浸田，随时可弃)。后来与WWF官员梁海棠女士接触，合作做环保，才知道它叫“湿地”。

湿地或深或浅，水草不密不稀，滩涂上的鹅卵石却密密麻麻。那是少年的我们放牧的好地方。牵牛到此，我们便丢了缰绳，任水牛、黄牛自由地干饭、恋爱或发呆。我们则猫着腰，捉鱼、掏鳝鱼、捡田螺，也捡水鸟蛋。

突然发现了水岸的蛇，无知的我们叫不出名字。此时，大人不在身边，没了约束，我们连忙找来树棍，分工协作捕蛇。一人压颈项，一人压腰，一人压尾。胆大的是四清哥，一手精准掐住了蛇的颈脖，一手麻利地抓住它的尾巴，直往随身而带的蛇皮袋子里丢。

收紧袋口，众人欢天喜地奔向“庵子里”(临近的汨罗县汨罗公社胜利大队汴塘村供销合作社，此地有普覆庵，清同治年间所建。门联亦为其时所撰：普同一乐，覆盖群生)。

那里收蛇。

钱不多，只有一至两元，但是现金，我们叫它“亲票子”。

亲票子到手，便快快购得发饼、花片、猫屎筒。好奢侈的事呀!

归来时，我们蹦蹦跳跳，吃得津津有味。

但从来没谁思考过蛇的命运。

如今，普覆庵依旧矗立。寺前一栋老房子，“汨罗县供销社东风商店”字迹虽已斑驳，但仍依稀可辨。当年的营业员自然都不在了，40多年前的商店货架却依然完好。我抚摸着货架，仿佛抚摸着我们少年时的最爱!

门前一口池塘，名戈家塘。塘边三胞胎樟树朝夕相拥，从不分离。幼年时，只晓得到了这儿就可换吃的，竟不知它是戈家塘的地标。如今，它们成了游子心里的一抹“乡愁”，是对过去岁月的深情回望。

三

20世纪70年代，电影下乡了。电影放映员挨村放片，我们背着板凳跟着他跑(小伙伴们将这种活动叫“跑片”)。大片开始前，会放一部几分钟的纪录片。我清楚地记得，看过关于大连蛇岛的纪录片，讲述了蛇岛的生态环境和蛇类的生活习性。

今天，我心血来潮，找“度娘”帮忙寻出这部片子。度娘说：“如果您对这部纪录片感兴趣，可以尝试通过图书馆、档案馆或者一些专业的纪录片平台寻找资源。由于年代久远，网络上的资源可能较为有限。”

神回复，把我笑死了。真是“年代久远”，转眼间我们便老矣。但愿蛇岛永远年轻、岛上蛇类平安!

我求教于身处大连的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副会长任增颖，她深耕牡蛎礁生态系统保护，对蛇岛应该熟悉。

她娓娓道来，蛇岛，这颗镶嵌于渤海之滨的翡翠，静卧于大连市旅顺口区西北，距旅顺港25海里，是世界上唯一的只生存单一蝮蛇的海岛。它像一个倒置的三角形，长1500米、宽800米，屹立于碧波之上，承载着与大陆6亿年的悲欢离合。它像一个长达亿万年的历史记录仪，见证着中国东北地区的沧桑巨变。

在6亿年的岁月里，大连蛇岛也曾是一座植被茂密的小山，生活着各种鸟兽昆虫，是一个完整的小生态系统。后来随着地壳运动，蛇岛和大陆分离，化作孤岛，成为一个仅0.73平方公里的袖珍世界。

小岛资源有限，竞争自然残酷。起初，鸟类占了上风，它们翱翔天际、觅食无忧。而蛇类，昼伏夜出，隐忍于林莽洞穴，耐心等待机会。渐渐地，资源枯竭，鸟兽频繁发生冲突，伤亡惨重。蛇类趁机崛起，它们悄然滑出洞穴，以毒液为刃，猎杀弱者，终成岛上“霸主”。它们用隐忍和韧性战胜了体型更大的动物，写下了大自然间一段惊心动魄的生存史，开启了蛇岛独有的文明篇章。

令人震惊的是，在这座神秘岛屿上，蝮蛇成功建起一个超高密度的种群体系，每平方公里逾万条，远超其他蛇类天然生存状态，真可谓是“蛇之帝国”，而且几乎都是剧毒的黑眉蝮蛇。为了在食物极度匮乏的环境下争夺生存机会，它们展现出惊人的适应能力。首当其冲的就是它们毒性的加强，毒性是大陆同类的5倍。这让它们获得了在蛇岛捕食的绝对优势。此外，其捕食策略也在变化。为了捕食飞鸟，它们会伪装成树枝静候多时，待猎物近前，一击毙命。这种高难度的猎食方式，很少在其他野生蛇类中出现。蝮蛇似乎已习惯了这个异乡，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四

这么说来，蛇岛还是蛮恐怖的。难怪我的少年同学、远房亲戚鲁霞琳至今谈“蛇”色变。也许是读了柳宗元的《捕蛇者说》留下了心理阴影?

但也不必无端地畏惧。蛇类，是无足的爬虫类冷血动物的总称，部分有毒，多数无毒。现时，地球上蛇类繁多，约有10大家族48属，2700余种。我知道的少得可怜：如眼镜蛇、金环蛇、银环蛇、响尾蛇、竹叶青、蟒蛇、海蛇，等等。

最早的蛇类化石发现于白垩纪早期。但蛇类的出现可能还要较早一些，大概在侏罗纪。如此说来，蛇也是一个古老而伟大的物种。

它们无疑是人类的伙伴，与咱们同栖于这个蓝色星球。只是它们栖息的环境各异，或洞穴、或水域、或枝头，有的生活在我家土砖做的老屋里，或猫在墙洞、或绕在梁上。曾历经战火的父亲胆大包天，他说，别怕它，别管它，看到也装作没看见。它们只吃老鼠，让它吃。

当然是让它们吃!我们想，吃得越多越好，看老鼠还爱大米不。

在没有手脚的世界里，蛇类各怀秘籍，依靠其独门法宝——嗅觉，横行于世。它们多以活动物为食，昆虫、鸟类、鱼类、爬行类及哺乳类都是它们的口粮。这点，再牛的人类也无法改变。蛇类捕食时，第一步把目标记录在红外感温区，第二步把猎物锁定在精密犁鼻器，然后迅猛一击。无毒蛇捕食时，会用身体先将猎物缠绕至窒息而死，再吞食;有毒蛇摄食时是对猎物突然咬一口，注入致命毒剂，然后放开，等待其猎物中毒死亡后才慢慢吞食。两者有一个共通点，就是在进食时多从猎物头部开始。

在人类看来，蛇全身是宝。蛇胆、蛇肝、蛇皮、蛇毒、蛇油、蛇蜕，乃至蛇血、蛇杂等均可入药治病。20世纪90年代末，我们组建环保志愿者协会，首先铺开的便是护林、护水、护蛇、护鸟、护蛙行动，后来加上护豚、护鱼。护林、护水是没问题的，问题是护蛇、护鸟、护蛙动了某些人的“奶酪”，遭到软硬兼施的抵制，于是，本人在这座城市似乎不受待见。可是，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知道屈原的“九死不悔”。在“七护”行动中，我如某些人所愿“死”过一次。不过，被全国劳模李筑光主任医生带队给抢救回来了。

五

其实，在古代，祖先对蛇是极为崇拜的。

传说中，自伏羲、女娲、三皇五帝至大禹，其形象近乎人面蛇身，深邃而神秘。我们的图腾是“龙”，而“龙”的一个重要形象便是蛇身，所以，蛇也被称为“小龙”，蛇蜕下的皮也被称为“龙衣”。农历的“二月二，龙抬头”，说的便是蛇结束冬眠，出门弄点吃的、找点乐子。

古时候，蛇与江山社稷有着紧密的联系。皇帝身披龙袍，百官则着蟒袍，寓意深远。所以总有人说，属蛇的人自带官派之气。《左传》云：“有蛇自泉宫出，入于国，如先君之数。”本人不是学问家，只能简单地理解：有龙蛇自泉宫出来，来到国家，如同先君的气数。

以蛇喻君，这种联想应该是由图腾崇拜而来的罢。

追溯至3000年前的《诗经》，蛇被视为吉祥之兆。《小雅·斯干》是《诗经》中的一首。全诗共九章，前五章生动记述了周朝贵族宫室建筑所处的环境，细致描绘了营筑过程以及宫室的外观和庭堂;后四章主要是祝祷宫室主人居住新宫的美好前景：子孙繁盛，时代兴旺，为君为王，事业辉煌。全诗以描述宫室建筑为中心，把叙事、写景、抒情交织在一起，是雅颂中颇具特色的篇章。

诗中云：“乃寝乃安，乃占我梦。吉梦维何?维熊维罴，维虺维蛇。大人占之：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不用翻译，也能懂个八九。翻译出来，自然畅快淋漓——

从深沉的睡梦中悠悠醒来，反复回忆梦游的情状。你猜君王在梦里梦到什么?梦到了黑熊罴是那样粗壮，梦到了花虺蛇是那样细长。请来占梦官为君王说端详：你在梦里遇见粗壮的熊罢，这是你要生公子的好运;你在梦里遇见花蛇细又长，这是生女的吉兆落你头上!

面对如此祥瑞，我的霞琳同学是否增加一份喜欢呢?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中国、印度、希腊、埃及四大文明古国，都有各自的12属相，虽属相各异，但蛇是共有的，而且蛇都是排在第6位。

这仅仅是一种巧合吗?

在野生动物中，蛇对身体的控制应该是最出色的，代表着高度灵活。当环境恶劣，蛇便冬眠以避，这叫知进退、懂取舍。成长的过程中，蛇还会蜕皮，这叫自我革新。新的一年，愿我们都能汲取蛇的灵气、蛇的智慧、蛇的精神。我不仅要为亲们，同时也要为陌生人送上祝福，祝福他们蛇年巳巳如意、生生不息!

责编：王相辉

一审：张璇

二审：徐典波

三审：姜鸿丽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