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耕不辍书心意,墨染华章绘真情。
镌细的文字,有着强大的感染力。一篇文章、一首诗、一句话甚至一颗字,都有可能引发我们共情,成为美的享受。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文字记载着人类久远的历史记忆,是我们的良师益友和精神家园。
胸中有大爱,笔下含深情。豪情万丈、哀婉绵长,都是我们最真诚的情感表达。
愿你我,拿起手中的笔,写下心中的情,在喧嚣的尘世寻求片刻的安宁。
散文|范诚:湘西四个作家的命运嗟叹
在湘西工作时,我有幸结识了四位作家朋友,他们是彭志明、田曙光、邓亚平、张心平。除邓亚平是苗族外,其余三人都是土家族。他们都有鲜明的个性,又都从事文学创作,是我的好老师,也是好兄长。
他们的命运,都很曲折,热爱创作,历尽艰辛,正当成果丰硕之际,突然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叹息。他们的人生际遇,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他们人生的态度,执着的追求,刻苦的品性,将是永远值得我学习和怀念的。
一、苦命的志明
出差到了湘西保靖,晚上同地方文化界朋友一聚,谈起彭志明,一下子想起这位老兄的许多事来。
我初到湘西时,在当地一家报社工作。有一天,报社来了几个湘西文艺界朋友,其中之一就是彭志明。报社同事曾文洁大姐在家中请客,邀我去作陪,顺便给我们作了介绍,大家一下子就熟悉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彭志明。他大我8岁,按湘西规矩,我叫他老兄,他认我为老弟。他瘦高个子,长脸,背有点驼,说话慢条斯理,但言辞幽默风趣。当时他是吉首大学中文系的一位老师,已经发表了一系列诗歌散文,在湘西文坛很有点名气。可是为人却十分低调,看上去像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随着交往的进一步加深,我渐渐对他有一些了解。
他1955年出生,保靖县水银乡车夫村人。6岁丧母,家庭贫困,很小就参加了生产劳动。因为肩挑背负,压弯了腰,长大后就有点驼背,以至于后来谈了20多个对象,都嫌他驼背而没有成功。他有一散文名篇《驼背》,详细记录了他驼背的经历及其遭遇,文笔质朴而老辣,立意深沉,情感真挚,为当时一篇很有影响的作品。
他断断续续读完中学,在老家农村劳动了五六年。1977年恢复高考,考上了吉首大学中文系。在大学,他发奋写诗,一时在全国文学刊物中发表了好些诗歌,成为一个有点名气的“土诗人”。大学毕业后,又被分回保靖乡下任教,当了一个中学老师。
教书之余,他的文学创作也成果丰硕,一些散文诗歌不断见诸报刊。作为土家族作者,他的创作很快引起了《民族文学》杂志的注意。那时杂志正在全国物色少数民族文学编辑,准备调他去编辑部。商调函发来,他兴高采烈,买上火车票,急匆匆就要赶赴京城。
那时从湘西去北京,先从吉首坐火车到长沙,再从长沙转火车进京。在吉首上车前,吉首文学界的朋友聚在一起,设宴相送。酒席上,你一杯,我一杯,都是无法拒绝的。他也高兴,有敬必喝,还要回敬,以免别人说你进京了,摆架子,不够朋友。结果不知道喝了多少,开车前几分钟,被朋友跌跌撞撞搀扶上车。没想到,到了车上,酒力发作,一时引起胃大出血,嘴里吐出大口的鲜血来。车上的乘务员、列车长吓慌了,在涟源还是湘乡火车站紧急停车,联系地方医院抢救。当地的县长得知他是作家,亲自指挥抢救。住院一段时间,命虽然保住了,但身体虚弱,更加瘦了,去北京的事也就黄了。
过了一段,母校吉首大学觉得他不错,将他调到学校中文系,当了一名大学教师。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因为驼背,性情朴纳,朋友给他介绍了许多对象,但都没有谈成。到了差不多三十岁,才找到一个年龄相差近十岁的对象,结了婚。
婚后一次,两口子去永顺县看望同学,同学安排他住进县政府招待所里。没想到,当天晚上地方派出所查房,看他们俩年龄相差悬殊,认为是非法同居或者卖淫嫖娼。他们又没有带结婚证书,反复解释,对方就是不听。过了一会,被带到派出所,分别审讯。他们不承认,还据理力争,结果引来一顿暴打,打得遍体鳞伤。
第二天早上,同学来请他们吃早饭,找不到人,才听说半夜被派出所抓走了。赶忙找到派出所,说尽好话,才把人放出来。那时地方派出所牛气得很,靠抓赌抓嫖罚款增加收入。知道抓错了,也没有赔礼道歉,等于让他们夫妇白白挨了一顿打,留下深刻的记忆。
人一到了倒霉的时候,什么都不顺。他与老婆结婚多年,没有生育,去医院一检查,原来是老婆身体有问题。陪着老婆四处求医问药,总没见治好。这还不算,老婆是个个性极强的人,对他管得特别厉害。他是搞文学的,喜欢交朋结友,同朋友们喝一口。老婆却百般阻拦,以至于把一些朋友都得罪了。后来老婆一怒之下,竟离他而去了。
再过了几年,经朋友们热心牵线搭桥,他中年再婚,得一女儿,视若宝贝。一次孩子淘气,竟用玩具把他的头部打伤了,鲜血直流。散文《受伤的快乐》,便是讲诉这一经过。后来妻子工作单位倒闭,失业在家。一家人靠他一个人的收入养活着。这时他自己身体也很不好,给学生上课时竟不能直接登台阶,只能绕道爬缓坡。
1998年,他申报了中文系副教授。因为原来被耽误了,他想把职称赶上来。这年7月,湖南高校职称在长沙评定。因为关心,他来到长沙,探听消息,住在一家宾馆里。一天下午,他们那一批评审完毕,他顺利通过。一个朋友打来电话报告喜讯,他高兴得跳起来,然后进卫生间去洗澡,没想到,脑溢血,倒在了洗手间里。
志明兄就这样英年早逝了,时年44岁。
对于志明老兄的死,我除了悲痛哀悼而外,始终在琢磨一个问题,如果真有造物主或者上天的话,这造物主或者上天真的不太公平。志民兄自幼丧母,少年就在农村干活,竟至于驼背。后来晚婚,住招待所,被警察打伤。再后来婚姻受挫,离开心爱的讲台。期间稍微有点人生的转机,却又英年早逝。他虽然生命短暂,但饱受了人间的苦难,可以说比黄连还苦。与此相对照的是,很多人几乎好事不做、坏事做尽,却能逍遥自在,这人间还有正义与公平吗?
苍天啊,怜爱苦命人吧!
二、沉寂的曙光
曙光大名田曙光,与彭志明是大学同学,吉首大学1980届毕业生。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初到湘西时,他已经是湖南日报湘西记者站的名记者了。提起他,湘西新闻文化界可以说无人不知。
曙光中等个子,敦实身材,腰有点弓。面部微黑,一头卷发。一口比较标准的普通话,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且才华横溢,当时写了不少有影响的批评报道。
他是一个很爱朋友的人。不论是老朋友,还是新结识的朋友,只要聚到一起,必邀到附近酒馆喝酒,由他买单。是一个性情豪爽,用钱很大方的人。
因为同行,通过不断接触,我渐渐对他有所了解。
曙光出生于军营,父亲是原广州军区下属的一个军官,职务不高,据说被林彪的下属的下属列入了某个名单,结果林彪事件后,受处分退役回到永顺。
因为自幼在军营中长大,曙光说一口普通话,而且口齿伶俐,很能说,因而在一群人中,显得出类拔萃,不同凡响。
曙光也是一个有点“另类”的人,那就是顽皮,常常做出一些惊人之举,让人目瞪口呆。“文革”中,那时候图书都被禁止或者封存了,他便带几个顽皮的同学经常去县图书馆偷书,然后轮流传阅。我怀疑他的一些文学功底就在那时偷书打下来的。
恢复高考后,他考进吉首大学中文系,学习成绩良好,也爱出头露面,但有时玩性不改。据说和同学在校园中偷老师的鸡炖着吃,还把老师一起请来喝酒。喝完,给老师赔钱道歉,传为笑谈。
毕业分配时,本来应该分到我所在那家报社的,已经谈了话,他也做好了去上班的准备。过了两天,结果出来了,却是他的一个同班同学。原来他的名额被同学找关系挤占了,他被分配回到永顺民族师范学校,当了一名老师。
在学校上课之余,无所事事,他就经常去永顺县图书馆看书,那里有一个漂亮的姑娘,当图书管理员。后来就同这漂亮的管理员恋爱、结婚,生下女儿。
一个有本事的人在任何地方都是压制不住的,这就是古人说的,“锥处囊中,脱颖而出”。两年后,他被湘西州教育局看中,调到教育局机关。接着又被《湖南日报》湘西记者站的站长吴兆麟老师看中,调到湘西记者站当了一名记者。我到湘西时,他已经当记者一两年了。
这下子可以说如鱼得水了。他拼命写各种报道,特别是一些批评报道,《桑植县动用扶贫资金购买小汽车》《永顺县部分领导弄假文凭》等,陆续见诸报端,也引起了社会的强烈反响。他很快成为一名名记者,湘西地区的大名人。
这时的他,可谓春风得意,风流倜傥。身边常常围着一帮朋友,也不乏一些美女。湘西各界的朋友,以结识他、同他交上朋友而自豪。
因为表现突出,普通话说得好,当时《湖南日报》要在北京建记者站,便把他抽去,成为报社派驻北京的首席记者。
但他常常回湘西。同朋友们喝酒、聊天、吹牛,在朋友们的拥戴中乐不思蜀。一年后,又回到湘西。这时候,也是他文学创作丰收的时候,写了一系列散文小说,见诸各文学刊物,其中《告别猎枪》被选入《当代土家族短篇小说选》。
正因为有文采,当时报社缺少文艺编辑,便把他调去,当了一名主持副刊的编辑。
就在这里,引出一个小故事,多年后还被湘西朋友传为笑谈。
一个老朋友,湘西作家张心平从龙山坐汽车去看他。到了湖南日报,便四处去找他。那时已是下班时间,曙光正同报社一帮朋友在门口小餐馆里喝酒,高朋满座,酒酣耳热。
张心平幼时因小儿麻痹症脚有点跛,坐了上十个小时的车,长途颠簸,满面尘土。好不容易找到餐馆,听到曙光的声音,怯生生地敲门,喊“曙光,曙光”。田曙光正和朋友喝酒,喝到兴头上,一看见张心平,立刻愣了。好在曙光反应很快,立即站起来,大声说道,“功臣来了,大家起身欢迎!”接着他介绍说,“这是我湘西来的朋友,他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一口气炸掉敌人八个碉堡,最后把脚炸断了。”话音一落,满桌的人肃然起敬,都站起来,迎接他。只见张心平一颠一颠走进来,不慌不忙地说,“哪里哪里?只炸了三个碉堡,就把这脚炸坏了”。朋友们十分热情,把心平请到上席,真的像接待功臣一样极尽礼节尊重,开心喝酒,兴尽而散。
按曙光的性子,把一个满面尘土的跛脚朋友介绍给一桌高朋,不仅不会引起朋友们的尊重,也有损于自己的颜面。换一种方式一介绍,不仅活跃了酒桌的气氛,也给了朋友十足的面子。这就是曙光,一个十分活跃且风趣的人。
尽管有了很体面的工作,但曙光是个内心很不安分的人。这时,海南建省了,他坐不住了。跑到海南去,寻找商机。当时的海南省某文化单位,有一家杂志,办得很一般,在内地影响不大。编辑部每年还为出版费用发愁。曙光找到老总,要求承包杂志,不要编辑部一分钱投入,每年还适当上交一点经费。他的经历加上他的口才,很快说动了老总,就把杂志承包下来。于是组稿、发行,杂志以全新的面目出现,发行量猛增。一时间,湘西地区的一些作者,都成为他的写手,写出一些有“轰动”效应的文章。
有一次,曙光陪同老总到湘西一趟,同湘西文艺界的朋友们一聚,老总感叹道,想不到湘西弹丸之地,还有这么多人才,真是藏龙卧虎啊。
这时,曙光正策划写一篇反映湘西贫困状况的报告文学,请我们报社一青年记者执笔,很快文章写出来了,叫《百万大贫困》。有人将情况反映到当时的州领导那里,领导托朋友给曙光带信,说湘西扶贫成绩是主要的、巨大的,文章最好不要发表。曙光却置之不理。很快,文章刊发出来了,振聋发聩。刊物被抢售一空,接连加印,一时出现洛阳纸贵的局面。
当时湖南为这篇稿件的事发函同海南方面交涉,海南那边正为曙光发财的事眼红着,接着借机解除合同。算来曙光承包杂志一年多,赚了约几十万元钱,在人家都为下海而犹豫不决时,他就赚取了第一桶金,当时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
可是曙光大手大脚,没有继续寻找商机。而是回到湘西,这里投资,那里赞助。一帮朋友,陪着他吃喝,成天喝得昏天黑地,不辨东西。老领导老朋友看不下去,劝他,但他散漫惯了,也不一定听得进去。
有朋友说,曙光有两个致命弱点:一个是金钱,来得快,去得快。二个是女人,身边总不缺美女,花了他大量钱财。但曙光就是这个性,谁能劝住他呢?
过了几年,钱花得差不多了。这时,龙山一家酒厂销售困难,有人给厂长推荐,要他去销酒。他原来在北京待过,又有一帮朋友,厂长觉得可行,就请他去北京建办事处,负责北京地区的销售。拉了两大车酒去,价值几十万元。曙光带着美女,一边卖酒,一边吃喝。一年多时间,酒卖完了,钱也花光了。期间,又生了一场病,连付医药费都困难。
后来又回吉首,开了一家茶馆,总是收入不够开销。慢慢地,茶馆也办不下去了。
中途,还参与办企业,一个叫环保冶炼厂的,最后厂子垮了,也不了了之。
后来,找到一条新的赚钱办法,就是给军校招地方生,每招生一名,有几万元提成。开始许多人不知道情况,认为孩子进了军校,毕业就有出路了。后来知道了,教育部不承认的,所以招生也门庭冷落了。至此,简直每况愈下了。
俗话说,人到了倒霉的时候,喝水也塞牙,买盐也生蛆。这时,曙光身体也不行,经常住院。开始还有朋友来看望,给他送点医药费,后来看望的人也少了。
这时,原单位湖南日报内部办了一些公司,很少有赚钱的。报社某领导念旧情,说不是有个田曙光吗?听说下海赚了不少钱呀,把他请回来管理公司多好。可这时,又有人说话了,田曙光曾经得罪过某省委领导,你们把他找来,只怕领导不高兴啊。就这一句话,把田曙光唯一的希望破灭了。
真是破屋又遭连夜雨,没多久,据说曙光中风了。我是在吉首大学建校五十周年时见到他的,人瘦了一圈,面色蜡黄,佝偻着腰,说话很吃力,结结巴巴的。要表达一种意思,还需要用手费劲地比画着。天呀?这哪里是当年风流倜傥口若悬河的曙光呀?
又过了一年,听朋友说,曙光已经病逝了,时年56岁。
我为曙光的死深感惋惜。听朋友说,他去世时,已经身无分文,还有一些外债。在他病重时,朋友们给他捐资不少。所以去世后,家人们商量,也不按湘西习惯摆“三朝”“五朝”了,当即拉到铜仁火化,以至于最亲的女儿也赶不回来,没有见上最后一面。
呜呼!想当年,闻名遐迩的风流才子,竟落得如此下场,时也?命也?
我记起作家柳青说过的一句话,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就才华而论,曙光应有好的发展的,但他没有把握住机会,太沉溺酒色,以至于最后沉寂了,真是不幸。
愿曙光一路好走!
三、勤奋的亚平
2011年9月4日,邓亚平老兄突然离世,真让人无法相信。
我是第二天从其儿子的信息中获悉噩耗的。接下来几天里,便是在恍恍惚惚中度过的。脑海里常闪现出与亚哥交往的情景,他的音容笑貌,尤其是那年端午节前他的两个电话,那诚挚的邀请,亲切的声音,仿佛就在眼前……
算来,我与他交往了27年,从我到湘西工作时就开始了。
人与人的相交是讲究缘分的。1985年,我从湖南师范大学毕业,到湘西《团结报》工作。当时,亚哥已是报社记者,早我一年多进去。不过当时他在驻泸溪记者站,爱好写作,已发表一些文学作品,在湘西小有名气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泸溪县政府招待所里。当时泸溪县城还没有搬迁,就在武溪镇。我出差到泸溪,就住政府招待所。因为下游要修建五强溪水电站,当地一律停止建设改造,所以招待所显得十分破旧。而那时亚哥的岳母娘是招待所的所长,他也跟着嫂子住在招待所后院的一间平房里。记得我到招待所下榻后,经过询问,穿过一条很深很深的巷子,才找到他的住处。
一见面,只见他中等个子,瘦长身材,显得比较结实。面部微黑,穿着也很普通,一看就是一个朴实的人。和他一交谈,是一个热忱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朋友的人,因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他是武溪镇人,1955年出生,苗族,从小喝着沅江水长大的。原来就读于湘西州农校,1978年,又考入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先分配在泸溪一中教书。一年多后,调进报社。原来我们还是师大中文系的校友,这就更增加了一份情愫。
亚哥是个很勤奋的人,除了采写新闻,还经常创作小说、散文。记得在泸溪时,他和人合写的一篇长篇通讯《半是父母爱,半是师生情》,报道一个偏僻乡村男教师无私奉献,视学生为儿女的感人事迹,不仅在本报头版头条刊发,还被《湖南日报》头条刊登,引起强烈的反响,此稿最后被评为当年湖南省好新闻奖。
这时湘西电视台才创办不久,缺少文艺创作人才,时任广电局长邓局长也是老师大毕业生,找到亚哥,要他去电视台,他很快答应了。那时电视台没有办公场所,借吉首市马坡岭一家单位房子上班,亚哥就在电视台下面租了一套三四十平方米的简易房子居住,常常把我们邀去喝酒聊天。我那时候还没有恋爱成家,他的居所简直成了我们聚会的沙龙。
亚哥到了电视台,很快进入角色。策划各种晚会,拍摄各种专题节目,既写脚本,又当制片,还担编导,简直如鱼得水。湘西台很快拍出了《湘西苗族风情》《把丰收的喜悦跳出来》等节目,好评如潮。不仅被湖南电视台多次播出,还被中央电视台播放。那《湘西苗族风情》的解说词就是亚哥撰稿的。后来他又和湖南电视台合作,拍摄了《土家人》等系列节目,在广播电视界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成为业界有名的“亚哥”,并很快被提拔为湘西电视台副台长。
正当他在电视台干得风生水起时,一桩小事,对他的前途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那时国家实行计划经济,也就是所谓的价格“双轨制”。受朋友之托,亚哥从当时比较红火的浦化总厂搞到一批紧俏产品,朋友拿去市场卖了高价,赚了一笔。这事被人举报,亚哥成为“倒爷”,受到党纪政纪处分,好像电视台副台长职务也被免去。现在看来,这是商品流通合情合理的小事一桩,当时可严重了。
经此一劫,亚哥不便再在电视台混了,恰好当时省电视台朋友成立一家东方广告公司(后改为湖南广播电视广告艺术中心),老总登门邀请亚哥加盟,亚哥便去了长沙。
公司初创,万般艰难。投身到完全走市场的商业运作,主要靠拍摄商业片子赚钱,亚哥劳心费力不说,还承受背井离乡,离妻别子之苦。尽管收入要丰厚一些,可离开了电视台的平台,对他的文学创作很有点影响。而他又是一个爱好创作,并视创作如生命的人,这难免有些纠结。这时我也从报社调到湖南电视台驻湘西记者站,改行做电视工作。我们有时在长沙,有时在吉首相聚,从他的谈吐中,隐约了解他的一些苦衷。
尽管广告公司的工作很忙,他仍没有放弃创作,这期间,创作了电影剧本《血鼓》,电视剧《贺龙姐弟》《黄克诚》等,有些已拍成电影和电视剧。
亚哥是土生土长的湘西人,对湘西的历史地理、民情风俗了如指掌,他的根仍在湘西,他的创作也离不开湘西。过了几年,因为要拍摄或筹拍电视剧,亚哥经常请假,觉得十分不便。后来干脆和公司领导说好,请长假,搞创作。于是,电视专题片《风雨南长城》、电视连续剧《扶贫司令》等应运而生,并在社会上产生很大的影响。要知道,这是亚哥不拿工资,自谋生路完成创作的,这种精神更令人敬佩。
正在这时,湘西的旅游开始升温,省城的一家叫鸿仪投资的公司抓住这一商机,一举买断了张家界宝峰湖,湘西的猛洞河、坐龙峡、德夯等几大景点,组建张家界股份有限公司,专门从事旅游开发。搞旅游需要人才,时任公司总经理的卜炎贵原是潇湘电影制片厂的著名编剧,正好是亚哥的大学同学,于是盛情邀请亚哥加盟,任吉首德夯旅游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
亚哥虽为一介书生,但很有点经济头脑,特别善于宣传策划。经营德夯公司后,很快把年旅游收入从二三百万元提升到一千多万元,小小的一个德夯苗家村落,一时间游客成群,摩肩接踵。
为了加快德夯的发展,他又利用他的人脉关系,从银行贷款,修建跳歌坪、停车场等,使德夯的基础设施和整体面貌大为改观。当地老百姓也从旅游中增加收入,旧房、茅草房都改建成吊脚楼,没有一个人外出打工。后来,亚哥又同时担任猛洞河、坐龙峡两景区的董事长。
除了做旅游实业外,亚哥经常召集我们喝酒聊天,策划一些大型活动,借以宣传推介德夯。那个“中国鼓文化节”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湘西是苗鼓之乡,德夯的苗鼓已是名闻遐迩。筹办一个“中国鼓文化节”,将全国各地的各种鼓文化集中到德夯这一峡谷中来展示、表演,借以评选湘西鼓王,这是对中国鼓文化的最好诠释和推介。于是,台湾高山族的鼓、延边朝鲜族的长鼓、安塞的腰鼓等等,都应邀来到德夯。一时间,德夯峡谷锣鼓喧天,震天动地。各民族的鼓文化演绎,多姿多彩,美轮美奂。我们利用这个机会,也有所收获,拍摄了一部电视专题片《神鼓》,此片后来荣获湖南省广播电视专题片一等奖。
这期间,他把他的创作整理出版了,一下子出了5本书:《贺龙姐弟》(上、下)、《能滩吊桥风云》《虎啸山林》《湘西人悟天下》。随着创作的增多,各种荣誉也接踵而至。他三次获国家五个一工程奖,并获星光奖、骏马奖等奖项。因笔耕不辍,还被吉首大学文学院聘为客座教授。同时,任吉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湖南影视艺术家协会理事,中国民间艺术家协会会员等。
就在张家界股份公司把湘西旅游做得如火如荼之际,公司的投资方鸿仪投资老总出了问题,于是下面公司成了无娘的孩子,惨淡经营。地方政府趁机把公司资产收归地方,湘西几个公司也一样。亚哥原来代表的是公司方,在经营过程中,与地方不可避免会产生一些矛盾。这时,虽然地方政府客气地挽留他,可他觉得不太方便。就在此时,张家界一个老总买断了四川康定的旅游经营权,请他出任康定旅游服务公司总经理,主持工作,亚哥便去了康定。
虽然去了康定,我仍在湘西的报刊和一些文学刊物中读到他的清新散文。他打过我电话,邀我过去走走,我因为忙,没有去成。
2011年春节时,我和朋友在吉首的峒河边散步,忽然听到一个十分亲切的声音在叫我。回头一看,是亚哥!已经一年多没见了,人胖了一些,也许是熬夜的原因,眼睛有点浮肿,但仍显得很精神。我们简单聊了一会,他说不再去康定了,准备去广东或贵州镇远。我顺便将我才出版的《崀山走笔》《本色凤凰》送给他,他很高兴地接受了。
我们都在为自己的事忙碌奔波着。听说他最后去了镇远,担任了镇远旅游公司的老总。镇远是国家公布的第二批历史文化名城,是一座很漂亮的山水城市,但旅游相对湖南的凤凰,要滞后一些。亚哥去那里,也许最合适不过。
2012年5月以后,我也回长沙总部上班了,天各一方,所以没时间见面。端午节前,亚哥给我来电话,邀我到镇远去过节,他们举办隆重的龙舟节,顺便要我去聊聊,给他们的旅游发展出点主意。原来,他看了我的两本书后,觉得我对旅游文化的解读还有一些可取之处,所以热情相邀。电话中,我一时不能决定,便说,看有时间再定吧。过了两天,他又一次打来电话,要我过去,并告诉我,长沙没有直达镇远的火车,可以从株洲转乘火车去。这是真诚相邀了,是不能拒绝的。我当时手头有事,再一想,要去也不一定过节去,人太多,何必去凑热闹呢?就给他说,节后再抽时间过去吧,他答应了。没想到,这竟成了最后的通话。仅仅两个多月,我正准备过去看他,他竟永远地离开了。
当年的七月底,我去川滇藏走了一趟,经过了康定。一到了跑马山,远远看见绿色山岗上那“康定情歌”几个大字,心里一阵激动,啊,这就是亚哥工作过的地方!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不是为美丽的自然风光陶醉,而是为朋友曾经生活战斗在那里喝彩。
和亚哥交往这么多年,我觉得,亚哥是个好人,是个真正的湘西好人。首先,他是一个朴实而热忱的人。他是土生土长的苗族,像湘西的大山一样质朴,衣着言行,有时朴实得像个农民。不论身份发生什么变化,他总是那副微笑模样,没有一点架子。和他相交,没有一点压力,反而感觉很牢靠。而朋友们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时,他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有求必应。他不光是我的亚哥,更是湘西人的亚哥。提起亚哥,朋友们没有不称赞的。
其次,他是一个勤奋的人。不论是本职工作,还是业余创作,他总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白天,他要忙工作,夜深人静时,他要搞创作,他的那些作品,都是熬夜熬出来的。没有勤奋刻苦的精神,是出不了那么多作品的。
同时,他还是一个文化人。除了创作小说、影视剧本,他还写散文、诗歌、歌词,对旅游文化有相当深入的研究,常被一些高校请去讲座。他还是一个苗族学者,对苗族文化有很深的修养,撰写了《湘西婚俗概述》等许多论文。
58岁,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是生命的黄金时代,正是创作丰收的季节,亚哥却英年早逝,过早地走了。我觉得,亚哥是累死的,为生活生存累,为事业奔波累,为应酬喝酒累,为文学创作累。因为累,所以也没有时间顾及自己的身体,终于酿成大病,撒手西去。真的,他太累了,太需要休息了。
现在,他终于解脱了。
亚哥,安息吧!
四、自强的心平
前年岁末,突然接到朋友电话,湘西作家张心平先生因家中失火,不幸去世了。惊悉噩耗,我一时感到很突然,半天才回过神来,心平兄就这么走了。
我认识心平兄也是二十多年了,那还是我到湘西工作不久。
那时候,湘西的一帮文人经常相聚喝酒聊天,我自然与他们投缘。有一次,朋友们相聚,说是接待一位来自龙山的作家张心平,我参加了,于是见到了他。
张兄幼年时因小儿麻痹症,落下个脚一高一低,也就是跛脚。个子不高,走路一歪一歪的,很吃力的样子。然而,同他握手时,才感觉到他的手很有劲,也许是长期撑拐棍的原因。他不太修边幅,衣着也很普通,加上长途跋涉,粗看过去,还有一丝邋遢的模样。但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很有底气。喝酒也豪爽,能喝好几杯。
他那时在龙山县文化馆上班,好像是当馆长,搞文学创作的。据说“文革”中是龙山一中某造反派的头目,被同学们抬在担架上指挥造反,因而差一点成为“三种人”,所以也一直提拔不上去。
别看张兄其貌不扬,但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特别是找的老婆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当时女方家中死活不同意,是女方个人铁了心才结婚的,婚后生下一对儿女,长得聪明伶俐。
因为在龙山没有出路,上世纪九十年代,在朋友曙光的帮助下,他调凤凰卷烟厂乾州分厂任办公室主任。几年后,该分厂被撤销,又调湘西州作家协会,任《神地》杂志编辑部副主任、主任,然后任执行主编,后又任湘西自治州作协常务副主席、主席,湖南省作协理事。
他自1977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多年来,不论干什么工作,始终没有放弃文学创作。进了作协后,便专门从事编辑和创作。著有长篇报告文学《叶玉翠与土家织锦》,报告文学集《发现里耶》,短篇小说集《岁月之磨》,中短篇小说集《草民》等。其中短篇小说《火钳》获湖南省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金凤凰奖。报告文学集《发现里耶》2007年获第八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还曾被评为湖南省文化工作先进个人和湖南省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
2005年,他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后任湘西州文联副主席。当时湘西州轻纺工业局下属一个民族工艺研究所,是一个自收自支单位。所长田大年,土家织锦专家,是我很好的朋友,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物。该所举步维艰,工作人员多年发不出工资,每年的年检费用都是大年私人出的。心平兄知道这一情况后,便极力促成将该所划归文联管辖,从而解决该所几个人的编制和工资问题,算是做了一桩大好事。
大年兄到了文联后,经常把我叫去喝茶聊天。那时湘西土家织锦正在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要拍摄一部申报专题片,大年兄和心平兄商量,一定要我拍。对于这番好意,我自然是义不容辞。我拍摄完成后,他们很满意,申报也一举成功。后来他们又出版《湘西民间工艺美术精粹》一书,里面需要配很多图片。找到几个摄影界人士,每幅图片要200元稿费。全书200多幅图片,共需5万元。而上面拨下的经费也就这么多,眼看该书出不成了。心平兄很急,找到我,将困难一说,我便表态将我的图片全部无偿送给他们,后来这书顺利出版了,很漂亮的一本。
因为从事文化工作,写了一系列作品,心平兄算是龙山的文化名人,龙山的各种重大活动都请他参与策划,他也趁机为家乡做一些好事。
前几年的一天,他电话中找到我,要我给他帮一个忙,即找有关部门,安排一点资金,为他家乡解决饮水问题。我一问情况才知道,原来他出生于岩冲乡的乡下,1971年高中毕业后,回到农村。村里看他腿脚不方便,推荐他当了民办教师。因为搞文学创作,才进了县文化馆,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为了感恩乡亲们,想方设法为村里用上自来水而奔走着。我被他的拳拳之心所感动,找到湘西州扶贫开发办主任,主任也为我给朋友帮忙的精神所感动,刚好也符合有关政策,因此给他们村安排了一点专项资金,让村民们终于用上自来水,算是完成了他的一桩心愿。
我回到长沙总部工作后,便很少时间回湘西。他与田大年兄是同年的,前两年大年兄退休后来到长沙,我请他吃饭,他告诉我,他和心平兄同时办理退休手续了。心平兄在家带外孙,搞写作,其乐融融。
没想到,退休一年时间,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竟被火灾夺去了生命,太不幸了。
我总觉得,一个人要干成一番事业,都要有一股执着的精神。而对一个身体残疾的人来说,要干成一番事业,则更不容易了,要付出比常人多几倍的精力和心血。心平兄是一个残疾人,能做出这种成绩,也能促成一些好事,真是太不简单了。
所以,对于心平兄,我除了力所能及的支持,更多的还是佩服。对于他的过早辞世,深表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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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范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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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