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美蓉
这是个在公路边饮过风、咽过沙,受伤致残、差点丧命、历经沧桑,38年舍己为公、与路为伴,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人。
他叫田泽文,花甲之人,身材浓缩,穿戴简朴,诚实憨厚,作风强硬,有着超乎常人的坚韧和刻苦。1984年作为临时工参加公路养护工作,1996年成为一名正式养路工,199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2002年调入永定区公路局任养护公司经理,2008年提任养护中心副主任至退休。38年间,他以朴实无华的本色、博爱敬业的情怀、初心不改的执着、夙夜在公的斗志、勇于拼搏的胆识、甘为路石的精神,在几十年保持甲等公路的养护事业上,披风霜、斗寒暑、建功勋;在波澜壮阔的人生舞台上,树标杆、当典范、展形象。为永定区公路养护、强化质量、狠抓效益作出了重要贡献,同时也因其爱岗敬业、恪尽职守、公而忘私、功绩卓著而先后31次被评为永定区交通局、公路局先进个人、优秀共产党员,4次被张家界市人民政府记二等功、三等功,1998年、1999年分别评为湖南省交通厅先进个人、湖南省公路局十佳养路工,2000年评为湖南省人民政府劳动模范。
舅舅带我去养路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1963年,田泽文出生在龙山县洗车河坡脚村。1981年高中毕业,正赶上田土承包到户。他家所在的万隆一组,山多田少生产条件极差,6口人只分得薄田1.8亩。为了讨生活,他决定学一技之长,拜师学了两年岩匠后又学木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岩匠、木匠都没学出什么名堂,觉得自己没出息。过年回到家像背了一座山心事重重、闷闷不乐,不知去做什么好。
“俗话说,麻袋做龙袍——不是那个料子。泽文啊,你干脆跟我去养路得了。不过,养路也是和岩头泥巴打交道,而且非常艰苦,你愿意不?”在大庸县(现永定区)养护段工作的舅舅到他家做客时这样说。
舅舅的话如一道咒语把他的魂勾走了。田泽文毫不犹豫,爽快应允。
“儿子,我支持你去养路,只要你踏踏实实地干,兢兢业业地干,保证把路养好,就是最大的出息。”父亲这样告诫田泽文。
“一定要注意安全,毕竟公路上来往车辆多。”母亲多少有些担忧。
过门不久的妻子非常支持他,说:“家里有我,你放心去闯吧,记得照顾好自己。”
……
1984年春,田泽文提着几件衣服来到大庸县养护段。当时的养护段在回龙路贸隆商城旁边,属于城中心人气顶盛的繁华地带。他在这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被安排到县城附近的大桥工班上班。“我是农村人,习惯在山乡干活,让我到张家界工班去。”田泽文这样要求道。领导说他个子小,山上条件差,怕吃不消。有人笑他脑子有问题,“省着花被子不盖,偏去乌龟壳上翻跟斗”。
田泽文吃秤坨似的铁了心,别人的话充耳不闻,非要去张家界山上。
自从1980年吴冠中的《养在深闺无人识》发表后,张家界一下就成了旅游圣地。张家界工班在景区锣鼓塔,是大庸县当时4个条件最艰苦、车流量最大、劳动强度最累的工班之一。田泽文并非脑子有问题,而是在出发的路上,听舅舅介绍了大庸县各养路班的基本情况,因此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田泽文当时一心只想有个能养活自己的事做就行,并没有想到自己此后的人生会在这里落地生根、开花结果。不仅如此,他后来竟然在公路养护事业上一干就是一辈子。
第三天,田泽文买好被子、粮油及简单的日用品,欢天喜地来到张家界工班。
张家界工班成立于1981年,条件非常简陋,地板、房顶都是油毛毡,水泥砖墙上几块木板门,像个工棚。不过寝室、厨房、澡堂一应俱全,自制木架床,两人共一室。
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风霜雪雨,全班11个人在班长严来华的带领下,每天迎黎明、踏黄昏,铁锄挥舞,砂石四溅,到公路上打保护、起水沟、铺砂、铲杆子、扫路,洪水季节还要冒雨巡路排水,确保公路畅通无阻。
平时养路基本都是定量定额完成,对于来自大山里的田泽文来讲,对这些铲、挖、锹、打的手上功夫,如同拿筷子吃饭那样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矮小的个子像陀螺在公路上转来转去,每天都提前完成任务。
特别是公路中间高出的杆子,硬如铁板,铲起来很费劲,有的地方要用十字镐一点点钻开。每挖一镐,震得虎口生疼、手臂发麻。冬天,一双手震得全是皴口、血泡,长满树壳一样的老茧,双手缠满胶布像带了一双白手套。
有两个来自城里的小青年,因缺乏锻炼体力不支,经常无法按时完成任务。每当此时,田泽文总是及时帮助他俩按时完成任务。全班人,无论哪个有困难,他都会主动帮忙,做到一起上工,一起收工,真正体现出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兄弟情分。
田泽文虽是个临时工,每月36元工资,只有国家工作人员的一半,待遇低,身份没有保障,但他吃苦耐劳、不计得失、坚守清贫、助人为乐、无怨无悔的格局和胸襟,使他这个小秤砣形象在大家心中变得越来越高大。
到工班的第二个月,他就当了记工员,第一年就被评为永定区公路局“先进个人”,第二年大家推荐他当了班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当了长达17年的养路班班长。
哪有不平哪有我
苦难磨练意志坚,舍我其谁破难关。
田泽文自从离开新婚燕尔的妻子后,很少回家,一心扑在工作上,常年在公路上奔波,节假日在公路上义务加班,却无法顾及远在老家的父母和妻儿,就连1985年第一个孩子出生,他都没能陪在妻子身边。当他回家时,孩子都能喊爸爸了。
而在工作上,他严谨负责,雷厉风行,踏实高效,任何时候都能交出一份满意答卷。1986年,田泽文在张家界工班初任班长,短短两年就让景区11.8公里毁、损、坑、破、差道路一跃成为甲等公路。这一出色成效,使他不仅成为养路人的学习典范,更成了改变后进工班的“王牌班长”。
1987年,领导派田泽文到大坪工班任班长,为了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家庭困难,将他妻子安排到工班当炊事员。就这样他一家三口来到了大坪黄庄工班。在这里刚把养路基础筑牢,第二年他又调到小坪工班任班长。
妻子的到来,不仅让养路班漫长、枯燥的养路生涯有了浓浓的温情和甜蜜,也让田泽文更加有动力去面对工作中的困难和挑战,让他责无旁贷地带领全班一年四季坚守在养护一线。
夫妻二人,男主外女主内。当田泽文在公路上挥洒汗水的时候,他的妻子用柔弱的肩膀做他最坚强的后盾。
妻子向德翠质朴勤劳,泡茶办饭是把好手,还大兴种养,蔬菜四季更替,养猪养鸡还养鸭。一日三餐饭香菜美,让养路工人吃得地久天长、云雾苍茫,吃出了生命的力度。
每逢节日,妻子大办生活,鸡鸭鱼肉全上桌,十大碗八小碟,一顿丰盛的饭菜满屋飘香,闻可蚀魂夺魄,吃可荡气回肠,过后三生不忘。
过年杀猪宰鸭,员工们不仅有吃有喝享受五星级饕餮盛宴,还吃不完蔸着走,每人分得几十斤鲜肉,牙齿笑到耳朵根。这让养路人感受到了大家庭的幸福和温馨,大大激发了员工的积极性,干起活来劲头足、效益高,充满激情和力量。
小坪养路班总共6人,他们承担了13公里的养路任务,特别是洪水过后,工作量特别大特别辛苦,甚至充满危险。有次涨水后,田泽文和同事陈志英巡查时,发现一个山湾里的涵洞被杂草枯枝、乱石沙土、垃圾淤泥堵死,完全截流。
涵洞几米外,就是乱石高坎。为了安全起见,田泽文吩咐陈志英站在公路上看着点,随时提醒,以防万一。吩咐完,他跳下去,挥起铁锹“嗨嗨”地铲起来。一铲一铲,连铲了十多分钟。随着枯枝败叶、沙土烂泥的减少,洞内的积水早已按捺不住咆哮的野性。就在他奋力猛铲的一刹那,积水如失控的野兽狂暴而来,吓得陈志英惊呼“快、快”,“跑”字还没喊出,田泽文梦里抽魂般被积水和泥沙吞噬,瞬间推向坎下……
面对这一突变,田泽文出于求生的本能,稀里糊涂顺势一个猛虎跳崖,一把抱住右侧一棵歪脖子树。当他回过神来发现,这棵树长在半坎上,离上面足有三米多,离下面更高,而且树下乱石成堆,真是上不着天下不沾地,但他庆幸老天保佑自己没有掉在乱石堆上摔成肉饼。
他这样想的时候,陈志英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以为田班长摔死了。这时坎下传来田泽文的喊声:“陈志英,快找绳子拉我上去”。
一语惊醒,陈志英赶紧向附近村民求救,找来绳索和一个男人,将绳子一头放下,田泽文在自己腰上捆牢,然后双手抓紧绳子。上面二人合力,慢慢地将他拽了上去。
田泽文上来后,才发觉手臂和腿上划出了几道伤口,正在流血,他顺手抓一把泥土抹在伤口上,兴奋地说:“都说修桥补路多福报,今天承蒙老天垂爱,保我性命继续养路造福。”一番话,说得陈志英松下一口气,问道:“田班长,你真的没事吧?”“没事,走,养路去!”他轻松地回答着,转身向前走去。
田泽文自身过硬,在工班不怒而威,在他带领下,小坪的公路养得有模有样,连年评为先进。1990年,领导又将他调回大坪工班。
1991年,妻子怀二胎,挺着大肚子,做饭种菜养鸡喂猪,样样没落下。田泽文每天把精力投入到养路上,妻子分娩时,他都不知道,幸好村里的嫂子婶婶帮忙,才保障母子平安。等晚上回到工班门前,听到婴儿啼哭,他如梦初醒,激动得扔下锄头冲到妻子身边,许久才说出一句:“对不起,让你们母子受苦了!”
妻子在工班当了16年炊事员,最终没有得到转正,2003年大裁员,她离开工班到超市打工至今。
说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是个失职的丈夫、不及格的父亲,深感内疚和自责。
小小秤砣压千斤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三望坡公路是永定区养护环境最恶劣的路段,有人说这是个狗不拉屎、麻雀见了掉眼泪的地方。9公里山路,坡连坡,岭连岭,九九八十一道险弯,好似八十一个虎口吞断公路,山上气温平均比山下低5C0,尤其是公路缺水保养,晴天翻砂暴子,雨天塌方塞沟,雨水满路横流,刮走砂土,坑凼连串,公路等级严重下滑,公路形象一落千丈,叫人伤透脑筋。
在这样的背景下,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拼命三郎”田泽文。
1993年春,26岁的田泽文,正在大坪工班干得风生水起。那天他接到通知,就毫不犹豫地拖家带口来到人见人愁的三望坡工班报到。但他心里明白,自己这个临时工要管正式工,没有程咬金的三板斧是不行的。
当时张沅二级公路尚未修建,三望坡是市区连通沅古坪、王家坪、大坪、四都等9个乡镇乃至沅陵、桃源等县市的枢纽要道,是村民们脱贫致富的希望路,日交通量达四百多台次,养护工作量是其他工班的2倍以上。
初来乍到,当他说出“我就不信没法养好这条路!”员工们看着这位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男人,心里半是疑虑半是不屑。
可田泽文一出手就是王炸,连烧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立规矩,出台一条土政策:“工人必须遵守作息时间,凡上班迟到十分钟,作事假一天处理;迟到半小时作旷工一天处理,旷工一天扣三天工资。”工班实行养护责任制,谁的任务不能完成就扣谁的浮动工资,用来请工完成;记录员记录不准确及时就扣记录员的工资;炊事员不能按时一日三餐、不搞好大种大养就扣炊事员的工资。
他还说:“只要我田泽文冲在前面干,你们就不能站着看!如果我偷懒耍滑,随便你们怎么批评都行;如果你们都不干,也别怪我不留情……”
有人当场怼他,你田班长一个临时工,管我们正式工怎么这么严,为公家的事这么做值吗?面对这些怨言,他只认准一个理:领导把工作交给我,我就有责任做好,没有严厉的作风,就养不好路!
个别胆大的就是不信邪,非得明知故犯,竟然连续旷工5天,按政策要扣15天工资,但田泽文看他初犯,最后决定扣发5天工资。殊不知,这下捅了马蜂窝,此人暴跳如雷,放出狠话,要出钱请人狠狠地给他一个教训。田泽文毫不惧怕,淡定地说:“我在这儿,由你随便教训,但原则不能动摇!”
一招不成,又出狠招,此人抱着孩子闯到田泽文家,气势汹汹地说要住在他家不走了。田泽文不愠不恼地说,只要你不嫌弃,想住多久住多久。见这一招没效果,此人又跑到公路局找领导告状。领导听后说:“田泽文正直公平,毫无私心。这么多年没人说他不好,肯定是你自己的问题!”
此人怏怏不乐地回到工班,该干啥干啥。
最可气的是,田泽文每天带员工在公路上干活时,那些来来去去的司机和养路工混熟了,路过时,故意对着他们高喊,走啊,快来搭顺风车!喊得他们猴急猴急只想走,迫于田泽文的威严,虽不敢造次,却憋了一肚子气。可那些在三岔、俞家溪工班上班的同行打招呼时,如导火索起到了引爆作用。他们下班早,路过时大喊:“收工了,走啊!”
“我们还没到收工的时候,不能走!”田泽文回道。
那个憋了一肚子气的员工,终于忍不住了,气急败坏地对着空气一通乱骂,可就是不敢走!
“以后谁骂人,一次扣50块钱工资!”田泽文再次发出正义之声。听到这话,正在骂人的员工白眼珠几翻,脖子一梗一梗,像鸭子吞螺蛳把剩下几句没骂完的话咽回肚里,不再出声。
不过其他人说得乖巧:“田班长,像你这样哈(傻)干的人,世上少有!”
有次,妻子晚上因加煤没把握好,第二天早上煤火熄灭,她临时生火耽误了开餐时间,上工推迟了半个小时。田泽文不讲情面,扣了妻子一天工资,气得妻子骂他是冷血动物。
无论骂也好咒也罢,哪怕天降凶神地冒恶煞,都无法撼动田泽文正气之身。
公生明,廉生威。别看田泽文是个临时工班长,他对事不对人,铁面无私,一视同仁。从此,三望坡工班被管得鱼不跳水不动。正是:秤砣虽小压千斤,胡椒粒小辣人心。
第二把火就是裁员控本、狠抓公路养护。工班由原来12人减少到7人,大大降低了工资开支。还推行“九比九赛”活动,即比出工出勤,赛工作成效;比路面平整,赛路况优良率;比路肩饱满,赛公路形象;比团结协作,赛安全措施等。自己和自己比,工班内部比,与全局所有工班比,那个时代,谁也不服谁,谁也不服输,以路好为荣,路差为耻。
公路要平稳,排水要先行。他每天带着一班人清理水沟,一天完成200米才准收工。将挖出来的泥沙、岩石堆在公路两边,然后用来填坑凼、养路肩。不管天晴下雨,他们一身泥水一身汗臭,在公路上你追我赶,干劲冲天。不到两个月,9公里水沟全部打通。
兵无将而不动,蛇无头则不行。作为班长,当大家早上还赖在温柔梦乡时,田泽文就扛把锄头去巡路。特别是下雨天,他起得更早,及时查看,发现塌方或水沟堵塞,急忙清理,一个早工能刨二十来米。双休日,他一个人坚持守班,不是忙于铲杆子,就是忙着填凼补坑。在他的模范带动下,确保了三望坡道路整洁,路拱适度,水沟畅通,行道树成荫。每季度检查,好路率达到百分之百。
田泽文第三把火就是把自力更生、大种大养的南泥湾精神带到了三望坡。民以食为天,留人先留胃。田泽文两口子到哪个工班,哪个工班的生活就红红火火。工班房前屋后两亩多地栽种果树、蔬菜,春有豌豆油菜,夏有南瓜豇豆,秋有花生红薯,冬有萝卜白菜,一年四季瓜果飘香,跑地鸡壮得像草墩,栏里年猪几百斤。院里的月季、杜鹃、美人蕉、海棠等,四季艳美,一派旺盛。
这些都是炊事员向德翠的功劳。为了改善职工生活,给大家提供一个温暖的家,在工人们披星戴月忙于养路的时候,她从炊事工作中挤出时间,一个人挖地、挑粪、播种,从不要他们帮忙。种出的菜保障自给之余、又晒干菜又做坛子菜,多了就挑到集市上卖,或用来喂猪。鲜辣椒刚上市时,卖到一块钱一斤,一下卖了两百多斤。卖菜得来的钱用来购买油盐酱醋,或买鱼肉为员工们打牙祭。第一年喂的两头猪,杀得524斤肉,收菜籽300斤、红薯1500斤、花生180斤,大家心里乐开一朵牡丹花,差点蹦出喉咙来显摆。
俗话说,树大招风。第二年,也就是1994年,又养两头猪,喂到农历冬月初,长得皮红毛亮、壮巴肉坨,起码五六百斤,打算过了冬至就接员工和家属吃一顿热热闹闹的杀猪饭。
可这顿即将到口的杀猪饭被一帮寄生虫给搅黄了。
古人说:“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那天早餐时,炊事员向德翠去喂猪,只见栏门大敞,两头猪没了踪影,她当即瘫软在地,只骂出一句“天杀的强盗啊!”就哭了起来:“我猪食桶把把儿都提融哒,年头喂到年尾,帮挨千刀的强盗忙一场……”听到哭声,田泽文和员工跑去一看,都气得咬牙切齿、七窍生烟、全身喷火,许久说不出话。
但比起养路的艰难困苦,这点损失和打击根本不值一提,反而激发了田泽文的斗志,坚定了他改善员工生活的决心。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每年还养猪,只是等长到百把斤就开始防守。在电子警察还没现身的年代,这个任务又落到田泽文头上,因为其他人都害怕。三望坡有两个处决犯人的地方,一个在工班下边一公里的山湾里,一个在工班上边附近不足三百米的山窝里,都说这段路阴气重,一到晚上,胆小者不敢单独出门。而田泽文在猪栏平顶上搭个棚,安个床,枕头边放把刀,鬼来砍鬼,妖来斩妖,强盗来剁他腿!每天晚上与粪臭、蚊虫纠缠不清,像守宝藏一样,每年下半年在猪栏里陪睡四五个月,有人戏谑他“与猪同居”,他一笑置之。
丘吉尔说:“高尚、伟大的代价就是责任”。在管养公路的38年中,田泽文只所以时刻用责任和担当、事必躬亲地忘我为公,是因为他身上散发着以工作为己任的精神之光。
爱路如子情如山
太阳之所以伟大,在于它永远消耗自己。
路,在田泽文心中高于一切。
无论酷暑寒冬,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始终守护着三望坡公路的平安,熟悉三望坡每一寸路细小的“病症”。
养路一半靠人一半靠天。随着全球气温变暖,老天时不时大发雷霆制造麻烦,三年一大灾,一年几小灾,洪涝雪灾频发。每当险情爆发,田泽文总是第一个冲上去,不抢通公路誓不休。
1993年7·23洪灾,给三望坡工班造成重大灾害,边坡成片垮塌,路基17处冲毁,原本平整畅通的公路一夜之间支离破碎,过往车辆顿时停摆,抢修公路迫在眉睫。在抢险机械紧缺的情况下,田泽文奋勇当先抡起锄头铁锹,带领全班员工主动放弃假日休息,挖的挖,铲的铲,将岩石泥沙、枯枝败叶一车车运离公路现场,争分夺秒赶工期。除了白天,他们晚上在月光下还在奋战,一个个累得精疲力尽、人仰马翻,但没一个人叫苦叫累。炊事员把早饭、中饭挑到公路上吃。看到大家累得不行,也帮着铲土上车,成为促进抢修进度的大功臣。时间一天天过去,受灾公路一段段打通延伸,整整半个月,他们拼得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拼出了道路变通途。
三望坡公路车流量大,养路难度相当大,山上都是风化石,车一碾变成泥,天晴车子一过路,人就不见了,整条公路一天都是浓烟滚滚,两边的树草上泥巴半寸厚,养路人每天都是灰头土脸,眉毛胡子结泥块,鼻孔里全是泥,咳出的痰都是泥巴色。对付这样的路,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停地碎石、不停地铺砂,所以用砂量非常大。
那时养路需要自己开岩场、打炮眼、放炮、挑岩、碎石,一条龙服务。直到1998年才不用工班碎石。
最危险的活是炸岩时遇到排哑炮,直叫人生死相许。别人都不敢,田泽文以赴汤蹈火的勇敢,机智警惕地来到炮位边,聚精会神地趴地上,大气不敢出,尖起指根儿使暗力,慢慢扒开封土层,轻轻卸下导火索,小心翼翼取出雷管、拿出炸药,终于安全脱险,长舒一口气。大有电视剧《红色》中徐天拆定时炸弹的架势。但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运。有一次,等了许久,炮没响,他出去探个究竟,刚走进岩场,突然惊天一声爆炸,说时迟那时快,他以闪电之速顺手抓起抬岩用的轮胎皮撮箕顶在头上,幸免了一场头破血流的灾难。不得不说,他是 “功名祗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砂石路全靠砂石壮胆。可三望坡没有合适的岩场,到老百姓手里买砂,他们欺负田泽文是外地人,无论给多高的价,就是不卖给他。他被逼无奈,心想,死了张屠夫,也不吃带毛猪。他叫人在工班山地里开岩场,钻眼炸石碎砂,可岩质特殊,一炮下去炸不出石头,每天只能碎出12.5元钱的砂,田泽文懊恼不已,全班人垂头丧气。但活人岂能被尿憋死,田泽文带领全班员工到十多里外的澧水河装卧浪石运到山上,或到远地方开岩场采片石,一趟又一趟,一车又一车,运到碎石机里。1993年这一年,就铺撒砂石800立方米,为公路吃了定心丸,为单位节约资金4万余元。
三望坡,山高坡陡弯道多,每年冬季的冰冻是一大交通隐患。
冬季来临,田泽文提前做好防冻防滑准备,备好防滑盐,在89个弯道上堆好防滑砂,及时铲雪排险,为保公路畅通,他连续三年没回老家看望父母。特别是1997年,让田泽文真正读懂了什么叫生离死别,什么叫肝肠寸断!他这些年无私奉献、呕心沥血、为养好路而不懈奋斗,可以说无悔人生,却对父母,孩子亏欠太多。
1996年,田泽文转为正式工,1997年,他的人生迎来了高光时刻,不仅立了二等功,还成为一名中共党员。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就在1996年他母亲病倒了,直到1997年母亲病情加重,他一直未能抽出时间回龙山老家探望母亲。
身上若无千斤担,谁不愿见母亲最后一面?当时正值雨季路损严重,修修补补、忙得天昏地暗找不着北,工班人少任务繁重责任重大,节假日也不休息。
田泽文深知,人一旦过了,那是永远的别离,他心如刀割,可忠孝难两全,在心里默念着,母亲,等我忙完这阵子就回来看您。
人生充满了离别,有些别离是寒冷的。1997年8月份,没有等田泽文忙完公路上抢修任务,他母亲带着对儿子的无限眷恋离开了这个世界。
得到这个天塌地陷的消息,他失魂落魄地丢下锄头回到龙山,跪在母亲的灵堂前。
“子欲孝而亲不待”,万爱千恩袭上心头,母亲音容宛在,永别难忘。他颤抖着双手不停地摸索着母亲的遗容,像小时母亲抚摸他的脸蛋儿那样亲昵。“娘,儿子不孝啊!”一阵撕心裂肺、锥心剌骨的痛,让他扑倒在母亲的遗体上……
说到这里,田泽文心里像刀扎了一下。他说选择公路养护,就意味着选择了绝情与失去,往往需要突破骨髓与血液中的藩篱,超越世俗甚至包括人情冷暖的常规,书写连自己都不曾想过的神话。
田泽文的两个孩子,大的11岁,小的才7岁,都在西溪坪读小学,离工班太远,夫妻俩都顾不上接送孩子,干脆把心一“狠”,在离工班14公里的山下找了间房供两孩子住宿、就学。出于关心和爱护,领导几次调他到条件较好的油路工班去,他都谢绝了。还说:“我们是养路工人,只能让路选人,不能让人选路。只要能把路养好,也就心满意足了”。
为了养好这段9公里的路,田泽文想尽办法,投入了巨大的心血和努力,比伺候孩子还上心。平时养路督促注意勤扫回砂精打细算,科学利用,从而保证了养护需要。
田泽文视集体财产如珍宝,每年碎石期间,田泽文一张竹凉床,一床被子,到离工班4公里远的山湾里,凭天凭地陪伴碎石机一睡两个月。遇上雨天,撑把户外大伞,在风雨唱歌、雷电打架声中,犹如星辰守护月亮,不离不弃,用大公无私的行动捍卫着集体利益,以这样的实干精神撬动了一种叫“率先垂范”的榜样力量。
成功不是天上掉馅饼,全靠自己刻苦努力。1998年,为了全面完成养护任务,田泽文召开班员会,号召大家集资购买一台华川汽车,专用拖砂运料,减轻压力,提高效率。田泽文当时手头上钱不够,他瞒着妻子偷偷到银行借贷2000元。汽车买回来后,他带领全班每天6:00出工,晚上不黑不回家,在公路上填坑补凼、铲路肩、打铺装,忙得晕头转向。雨季养路任务更重,既要回砂铺装,又要搞好公路三面光,还要清挖水沟。全班加班加点忙得连放屁都要节约时间,恨不得学孙悟空拔根汗毛变出无数个自己来帮忙。他们6:00出工,炊事员凌晨4:00起来做饭,大家自豪地说,三望坡的太阳比别地方出来早些。
1998年的洪水比1993年更猛,张家界市城区几乎一半被淹,澧水两岸的村庄被冲得七零八落,三望坡的公路一片狼藉,满目疮痍。为了抢修公路,田泽文星期天也没休息,一个人在公路边清理泥沙,正干得起劲,突然一辆越野车停在他旁边,车上走下3个人,走过去和他打招呼,说:“田班长,你怎么一个人清理公路?辛苦了,快来抽支烟!”顺便把自己口袋的整包烟给了他。田泽文受宠若惊,放下锄头,双手在自己两边裤腿上擦了擦,接住烟解释道:“公路被洪水损坏,我看了心里急,利用星期日,能干一点是一点。”
这天永定区公路局局长庹友明陪市公路局领导去沅古坪检查公路水毁情况,看见田泽文一个人抢修公路,特意下车向他致意。田泽文备受鼓舞和激励,在他的带动下,很快恢复了这段路的本来面貌。
三望坡工班条件极其艰苦,最大问题是滴水贵如油。公路局每个星期派车上山送4吨水,但不够用,经常没水洗澡,裹着一身泥和汗渍上床睡觉。面对这样的艰苦条件,很多人最多干一年就调走了,而田泽文在这里一干就是10年,并且干出了成绩,10年连续获评先进典型。2000年,荣获省劳模超级大礼包,当他站在领奖台的那一刻,只觉得自己在养护工作中所经历的酸甜苦辣咸,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洗礼,更是一种无限辉煌的荣光。
差点做了凶死鬼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2003年,一纸调令,将田泽文从三望坡工班召回永定区公路局养护公司担任经理。从此,他肩上扛着两座山,一头是内务管理,一头是公路养护。
在内务管理上,他狠抓作风建设、劳动考勤和工效管理,对迟到早退、无故旷工者,一律该罚的罚该扣的扣,从而得罪了不少职工,其中有关系好的朋友。他对大家说,我们在生活中是兄弟朋友,但工作中必须公私分明,哪怕是爷老子也要公平对待。
对于养护管理,他更是驾轻就熟,始终坚持把好养护质量关,严格控制成本、力争提高效益。
严管之下,方有清风。在田泽文的监管下,养护公司职工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德能勤绩并优,形势一片大好。
随着张家界市旅游业的快速崛起,尤其是永定区作为张家界市旅游核心服务区,公路安全保障要求严、标准高,任务重、工作量大。公路塌方垮坎、行道树倒伏、路面裂缝下陷、洪水冲毁路面等路害屡见不鲜。每每接到险情,不管深更半夜或逢年过节,田泽文寅喊卯到,全力以赴冲在最前。
这年初夏,有次涨洪水引发尹家溪一处公路塌方,车辆无法通行。为了抢时间清除路障,他带领施工队与工班员工连续奋战一天一夜,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湿透,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累得疲惫不堪,奋斗到毫无退路,拼搏到飞檐走壁,挑战到超越自我。第二天早上,田泽文看着来往的车辆,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挖通了,谢天谢地!”
2006年夏,一天下午,天气奇热,太阳恶毒,烤得水泥路冒烟,足可以烙饼烤鱼片。田泽文带工程队在三坪做路标,有两位来自桑植县公路局的标线师傅在车上操作,因气温太高,加热的液化汽罐子突然自燃,火势汹汹、不可一世。车上有涂料、另有3个液化汽罐子和标线机。呼呼呼,风助火威,火仗风势,火势越来越猛,两个标线师傅吓得面色发白,一个老虎纵跳车而逃。情况万分危机,如果引发4罐液化汽爆炸,车子、涂料、标线机以及来往行人将无一幸免。几乎与标线师傅跳车的同时,田泽文像射出的子弹飞身上车,一把抱起熊熊燃烧的液化汽罐子,跳下车冲出几十米,赶紧用树枝连续拍打,将火扑灭,避免了一场车毁、机爆、人亡的重大事故,而田泽文的眉毛头发全烧焦,右脸变红烧,鼓出鸡蛋大个水泡。更后怕的是,如果抱的液化汽罐子当场爆炸,他那浓缩的身体必定化成肉沫飞上天。可他舍我为他,用本性里的可贵品质和大爱、大勇的善举换来了天平地安。
第二天,这个硬汉糊半脸烫伤膏,照样在公路上忙来忙去。
为了推进公路精细化养护,提高应急保障效能。 2008年5月,组织又安排田泽文担任养护站副主任,专门负责沥青路面和水泥路面清灌缝工作。当时全局管养线路280公里,大部分路多年没有大修,加上高铁、高速等重点工程建设对普通公路的压损,修补路面往往是补了东边西边烂,南边未补北边喊,正如牛皮当锅盖,按到这头翘那头。从负责这项工作起,田泽文十年如一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壁虎晚,几乎日夜轮轴转。他常年带着施工队奔波在各条线路挖补路面、清灌缝,沥青用量直线上升,2015年用沥青150吨,2016年用沥青180吨,2017年用量达258吨。
为了护路他便是“拼命”,甚至把拼命精神带到梦里。
2018年1月,永定区遭遇了一场大冰灾,田泽文一边带队奔赴公路抢险,一边采购抗冰盐、防滑砂,又和同事一道将抗冰冻材料送往各条线路。连续18天奋战在一线,每天都是汗水裹着冰水,劳累伴着疲惫,不料,被重感冒击中,头痛发烧,急剧咳嗽,头轻脚重冒虚汗,他仍然咬牙坚持白天赶进度,晚上吊水吃药,连续一个月才挺了过来。
2019年11月25日,那个初冬的太阳像痨病鬼一样苍白,有气无力地挂在天上,把公路两边的山岭照得像宣纸一样惨白。田泽文和往常一样,早早地就带着施工队来到G353国道新桥镇龚家垴路段治理公路病害,补修坑凼。
大家正各执其事忙得热火朝天,尖锐的汽笛声、机械的轰鸣声和铲砂的喧闹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非常复杂的交响乐。上午十点多,田泽文一个人默默地在工程车后面,挥舞着铲子“刺啦刺啦”忙着下砂。就在此时,一辆拖砂的卡车像脱缰的野马冲了过来,轰隆!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撞在工程车车头上,导致工程车向后倒退,田泽文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然一拽,瞬间失去平衡,迅速向后倾倒,来不及反应,身子像压粑粑似的被挤在一块巨石与工程车高压包之间。人和车都没了动静,山野一片死寂!
这一惊天之变,把所有人都吓得魂飞灵散。
隔了许久,也许只是短短的几秒钟,田泽文神情有些恍惚,怀疑自己到了阴曹地府,可又听到同事陈明勇急切的大喊声:“田主任被车压到了,快救命啊!”这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渺。田泽文动嘴咬咬自己的舌头,有痛感,这才坚信自己还在阳间活着。他试着想伸伸手,蹬蹬腿,歪歪头,发现自己的头卡在巨石与工程车高压包之间,身体贴着后轮胎,无法动弹。万幸的是工程车在离巨石刚好一拃宽处停了下来,否则,他必定肝脑涂地,世上立马多出一个“凶死鬼”。
情况十万火急,田泽文的第一感觉,就是庆幸自己的脑袋和四肢都在,一种生的欲望让他迎来了一场比死还难受的等待。
一时间,110、120、吊车都在行动,救援的车和人都来了。他们围着命悬一线的田泽文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不停地叹气摇头,想救他却又无从下手。就连吊车师傅也不敢贸然行动,怕万一触动工程车后退,田泽文会立即丧命。
田泽文窝成一团,说不出话,被压得呼吸困难,窒息般难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议论纷纷,让田泽文记得最清楚最扎心的话是“那个人可能完蛋了!”“这么久没听到气息,人肯定死了!”
就在大家束手无策时,还是肇事司机有经验,他拨通了消防队的电话。不一会儿,消防车赶到。看到英姿勃发、威武健壮、坚定有力的消防队员,田泽文看到了大救星,犹如一道光照亮了他。
消防队员查看后,立即展开施救。一名消防员匍匐在车尾,双手托起田泽文的头,另一名消防员拿起铁锹,趴在地上,将田泽文身下的砂石一点一点铲出来。因上下受限,加上砂石被压紧,英雄无用武之地,有劲使不出,只能用暗劲一锹一锹快速往外抠。虽然是冬天,不一会儿,消防员脸上便汗如雨下,洇湿了一片砂石。田泽文看着两位救命恩人,热血翻涌,感动得泪流满面。
半个小时过去,田泽文身下终于被铲出一个坑。两名消防员将他的身体慢慢下降到坑里,脑袋从夹缝中拉了出来,这一刻田泽文犹如冲破鬼门关逃回人间。顿时,他像汶川地震向解放军致敬的三岁孩子那样,强忍着身上的巨痛艰难地向消防员举起了右手……
人们见了,几乎同时惊呼:“他还活着!”
田泽文被“120”急救车送往市人民医院。
他在这场事故中身体遭到重创,到医院做检查时,疼痛加剧,“哎哟、哎哟”地不停叫唤。检查结果出来:左肋骨断了三根,左大腿、小腿两处骨折,医生嘱咐他至少住院两个月。
田泽文在张家界市人民医院与疼痛较量一个半月,提前出院了。由于腿部骨折未完全康复,在家休养半个月后,他杵着拐杖出现在公路上,疼痛锥心刺骨,脸上直淌汗水,直到动弹不得时,才坐下休息,吃一粒止痛药,仍然坚持战斗在公路第一线,用生命血汗浇灌自己的人生价值。
田泽文没有钢铁之躯,但他集中起来的意志,足可击穿顽石。
回到家,他倒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对他的“自作自受”,妻子既无奈又心酸,心疼地说:“你能不能好好爱惜下自己的身体?”
就这样折腾了很久,才慢慢恢复正常,别人说他福大命大,天降横祸却躲过一劫。但这次车祸导致他九级伤残,如今背着药罐度余生。
从田泽文身上,我们看到中国最典型的那批能干的公路人缩影,凭借吃苦耐劳四个字,他们这一代人奠定了“四好农村路”的养护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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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