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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大师过“招”——怀念恩师启功先生
新湖南 • 联合利国
2024-09-03 16:41:03

两幅山水扇面

    1998年初夏,阳光明媚,古城北京,更显古色古香。

    绿树掩映着的北师大红楼,格外清雅幽静。我当时正跟启功先生学习书画鉴定。先生二楼的“坚净居”简洁古朴,墨香扑鼻,就连整个北师大的上空似乎也弥漫着书画艺术品的淡淡墨香。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微风轻拂。“坚净居”书房内,古朴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古籍与字画。喝过茶后,启功先生拿出两幅古朴的扇面山水,作品不大,却很精致。先生对正在整理笔记的我说:“这两幅是清代王翚的山水扇面,一幅真的,一幅仿品,你看看分辨分辨。”我接过扇面,仔细端详着这两幅作品,作品非常陈旧,画面色彩也不是很均匀,显然作品是太破旧被重新揭裱过,山水构图简洁,但整体很精致。我把作品并排放置在书案上,仔细审查画面的每一个细节,从题款到用印,从树的运笔到石头的点染,一个一个细节认真查看,还时不时翻看桌上王翚的画册与之进行对比,我神情专注,仿佛整个人沉浸在古画山水中。我越看越疑惑:“老师说一幅真的,一幅假的,我怎么感觉不对呢。”我当时是有着自己的答案的,但老师说的一真一假又作何解释,我有点蒙了,疑惑越来越重。

    思考良久,我还是来到了老师身边,请教老师解惑。我把自己的答案告诉了先生,“老师,两幅作品都是真的,但又不完全真。但我不确定。”听完我的话,启功先生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如往日的慈祥,并要我详细说说自己的发现。我当时猜想应该是我弄错了,不然先生怎么没笑呢,因为但凡我有进步,先生总是笑呵呵的。此时不说不行,我就斗胆说:“那幅题款字数很少的作品,题款不确定很真,但很肯定画是真的;那幅长款题字,书法倒很真,但画面的山石、树木用笔与王翚的有一点点不同,但画面整体还可以。哪真哪假,我不敢确定,请老师指正。”听完我的叙述,启功先生哈哈大笑起来。如果在平时,先生笑是因为我有进步;但今日见此,我却不知所措,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一会儿,启功先生停住笑声,满意地说道:“嗯!又有进步。”原来,启功先生说的一真一假,是来考验自己的弟子的。两幅扇面,一幅真款假画,一幅真画假款。正如我当初的判断:应该是造假者联合装裱师和仿画的画家,把一幅画变为了两幅画,制造出了真假难辨的效果。

    当先生笑声停住之后,拿着两幅扇面,又严肃认真地说:“还有一个问题,真款那幅,题款那边的一半画是真的,另一半是假的,是接纸后仿的;假款那幅,题款这边的一半是假的,另一半则是真的。一幅扇面拦腰截断,再接纸仿作成两幅,手段高明,所以真假有点难断。”说完,先生又指着画面让我仔细分辨用笔用墨的细微区别。

    我惊叹仿画者的高超技术,更被先生精湛的鉴定技法和深厚的艺术造诣深深折服。

那幅接过笔的“傅山”

    仲秋的早晨,秋高气爽。红楼一如往昔的宁静。早早吃过早餐,启功先生就已经开始工作了。当我到达“坚净居”时,先生已经为求书的客人写好了一幅中堂书法。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案上面的书法作品上,作品显得神采奕奕。我特喜欢先生的书法,作品有精气神,有内涵,灵动而又气静,透着浓浓的书卷味。后来先生为我取名、题签“钲品轩画廊”,他老人家说是对我喜欢他书法的一种“奖励”,我知道,是先生怕我不好意思开口故意找“借口”帮我书写的,先生就是这样一位不图名利、乐善好施的普通长者。

    求书的客人刚走不久,敲门声突然响起,先生要我赶紧开门迎客,是先生的旧友带着一位收藏家前来拜访。寒暄后,大家围坐在一起,品茶谈艺,气氛轻松愉悦。茶香袅袅中,旧友说明了收藏家的来意:收藏家张总最近收藏了傅山的一幅草书作品,但无法辨其真伪,请先生掌眼过目。张总拿出作品,撑开放在书案上,那是一幅装裱朴素精美的卷轴,两色裱就,浅米色作圈,天地为深茶色,青花轴头,作品为四尺条幅稍短的草书立轴。大家低头围观,赞叹不已。启功先生看了看作品,并没有作任何评价,指着我对旧友笑着说:“让他瞅瞅,看有没有新发现。”先生授命于我,我不好推脱,只好硬着头皮上阵。

    我戴好手套,把作品放到案子最明亮的地方摆好,整体看完之后,我仔细端详着每一个字和每一个笔画。傅山为清初书画大家,特立独行,其草书天马行空、绚丽灿烂。此幅作品一气呵成、气势连贯、遒劲多姿,纸张陈旧,但仍不影响每个字的灵活与精美。整体看了几遍之后,我拿来先生的放大镜,仔细对每一个有些含糊的笔画进行察看细瞧,突然发觉,整幅作品极像傅山的,但有些字的笔画在笔法上有些不妥,似乎没有傅山用笔的流畅多姿和力透纸背。心中不禁疑惑起来:难道是仿作?!但仿作为什么又如此纯熟精美,仅仅只几个笔画有些稚嫩?!接着,我又整体看了作品几遍,还是感觉几处有些不妥和不顺畅,最后我断定为仿作。于是,我回到一旁,把自己的想法悄悄告诉了先生,此作仿的概率大。先生则好奇地问我原因,并当着大家说道:“说说你的看法,不打紧的。”于是我指着作品中有些字的运笔解释道:“这些字的笔画运笔有些生硬,不像傅山的那样流畅,字与字之间的牵丝映带也没有内在连贯的气韵,所以断定为仿作的概率大,但作品水平极高。”说完我则等着先生的指正与解析。一旁的张总表情则显得有点不对劲,担心是真的收了仿作。启功先生只是乐呵呵地微笑着,一边戴好手套,对我的鉴定结果并没有作任何评判,直接拿着放大镜对我说过的地方仔细端详起来,看了笔画,又看了看笔画细小周围的纸张,并招呼我看看纸的纹理是否有何特别之处——原来先生发现不甚流畅笔画处的纸张纹理与整个纸张有些差异。看完后,又命我把作品反过来,提起作品,正面正对窗户,透过光线,隐隐约约看见了笔画处补过纸的痕迹。先生的这一系列动作,让我惊讶不已:是不是收藏家展开作品的一刹那,先生就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我恍然大悟,高兴地对先生说:“这是一幅傅山的真迹,只是由于作品笔画缺失,在修复过程中,全色补笔时由于师傅书法艺术技巧不高,补笔欠流畅,失去了气势气韵,所以作品中就有了败笔的出现。”先生点了点头,乐呵呵的。一旁的张总则孩子似的高兴起来,“哦!我明白了!”

    客人走后,启功先生嘱咐我:“你现在正学习修复,以后遇到精品力作要修复时,当缺失部分用笔用墨难度极高时,要么请名师大家补笔,要么修旧如旧空出来不补笔。刚才傅山的作品就是一个教训。”我谨记先生教诲。后先生又从多个方面分析了鉴定书画的几个细微之处,并拿出相应的图片让我仔细鉴赏辨析,我牢记于心,并在书画鉴定中实践运用,屡试屡成。很多时候,我也会深深地感叹和感激:先生领悟总结出这些技艺技巧,该又是花了多少心血?!

    先生虽已作古,但似乎又常常还在我们身边与我们相伴,我们依然在倾听着先生的谆谆教诲。先生出“招”用心良苦,招招“引人入胜”,体现了一代大师对后辈学子成长的关心与呵护!

    怀念恩师启功先生!

作者:毛细新

责编:毛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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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审:王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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