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湖湿地文明小史

(洋湖公园。 图/戴飒华)
洋湖湿地,一个城市中野性的存在。相比于早期的城市公园,它有着更好的生物多样性。它为城市提供着新鲜的氧气,也调蓄着城市的水系运转。它丰富的景观,让城市的住居更有价值。更为重要的是,它在人类与自然间,建立了一种亲密的关系。因为它的存在,我们得以在现代化的世界里维系一份“原始的自然情感”。而这种情感,正是诗意的滥觞。
撰文/常立军
洋湖的远古想象
远古的洋湖,是洪荒大地,人类的文明还未出现在这里,鸟儿在天空自由翱翔,鱼类在水底肆意生长。大王山与靳江河之间,是诗意的荒野。没有人类的世界,并不是我们想象中那般寂寞,生命在自然演化中洋溢着喧闹的气息。
这个时期的洋湖,遵循着丛林法则。在自由竞争的状态下,每一种生物都是独特的存在。远处的山上,有虎豹这样的大型猎食动物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河流边有大象和野猪,它们在互相制约中共存,谁也无法把对方真正消灭。

(洋湖为鸟类提供了良好的栖息环境。图/杨宝营)
湿地植物疯狂生长,成为鱼类和鸟类的食物。河流肆意流淌,并不需要考虑生物的意志。河流经常泛滥,陆地哺乳动物的领地因此漂移不定。但水鸟们更喜欢这样的“不确定性”,水域的扩张或缩减,给它们带来新的觅食机会,湿地是它们繁衍生息的安全领地。
距今七千多年前,河流对岸出现了人类文明,今天我们把它称作大塘文化。这是一个崇拜太阳的早期文明。它们祭祀天地,烧制白陶,在江边捕鱼,在丘陵间寻找野兽。洋湖这样水草丰美的小流域,应该也会有早期文明,只是并未被今人发现。人类的出现,打破了自然的宁静,但那时人类规模很小,捕猎能力也很有限,对自然的影响基本可以忽略。人们没有能力掌控自然,只是在自然中艰难地寻找食物,同时也与自然进行着精神上的沟通。
大塘文化白陶里那些充满生命气息的植物图画,也许就来自于湘江对岸的洋湖。而洋湖,在那个遥远未知的时光深处,随着河水的自然涨落,或成为湿地,或被河流淹没,命运并不为自身所掌握。我们今天能看到的关于洋湖的最早文明,是宜家工地施工时发现的战国墓葬。楚国南疆的战士们或许曾在此驻守,楚墓里出土的青铜剑仍熠熠生辉,自然与历史沉没在这片湿地的深处,留给我们无尽的想象。
它曾是长沙最大的蔬菜基地之一
直到本世纪初,洋湖还是一片“耕作之地”。它是长沙最大的蔬菜基地之一,长沙农贸市场里一半的韭菜和葱都来自于洋湖垸。农耕是洋湖经历的最漫长状态。
长沙的城市文明大概出现在距今三千年前左右,与之同步的是稻作农业的成熟。相比于渔猎,农耕的生活更加稳定,洋湖也由此踏入了农耕文明与自然共处的时代。

(夫唱妇随。图/杨利人)
长沙的历史很漫长,但城市一直不大,四平方公里左右的小城区,在历史上维持了两千多年。古代住在城里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住在郊野中。南方多山地丘陵,洋湖这种平坦的山间湿地,自然成为人们繁衍生息的好选择。河流泛滥,带来了丰厚的肥力,加之阳光充沛,这里因此非常适宜水稻的种植。太平天国围困长沙期间,就曾在这里收割晚稻作为军粮。
耕地占领了湿地周边的土地,也为洋湖带来了一个新的人文生境。这里不再是纯粹的自然,它是人类与自然共生的一个全新世界,是田园的诗意与自然的诗意共存的时代。
洋湖的诗意还存在于古代地理中。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记录下他所听闻的洋湖。“湘水又北,左会瓦官口水,湘浦也。”古人重地理情感,仅仅是地名也让人感到亲切。瓦官口、湘浦,今天的洋湖用路名记下了这些古老而浪漫的地名。
瓦官水,是靳江河在历史上的名字,听起来很有古意。瓦官口即靳江入湘江口。据考证,古代的靳江河下游曾是烧制砖瓦的集中地,官府在此置有瓦官,河流因此得名瓦官水。那时的砖瓦烧制应该有相当规模,因此用一个产业来命名一条河流也就顺理成章了。
清代时,洋湖的景观价值被世人发现,靳江口已成湿地景观,当时称作“长沙溪”或“靳家溪”。
清嘉庆举人黄本骐有《雨渡瓦官口》诗云:阴翳漫江昼不开,蹇裳唤渡客裴回。寒流一线盘沙出,细雨孤帆背岳来。云树微茫分甸郭,烟涛汹涌动楼台。问情多被梅花约,又见东风两岸催。清康熙间诗人张埴则在其《出靳江往长沙溪行即景》中描写了曲潭、薜萝、野花、鸳鸯、垂钓、流烹、溪光等诸多湿地美景及消闲情趣。那时的洋湖,已初现城市郊野公园的端倪。
城市与湿地第一次真正面对
作为靳江河的行洪圩垸,洋湖垸是它最初的名字,过去是连年水患之地。这里水草丰茂,鱼类繁多,城里喜欢钓鱼的人,把这里当作野钓的好地方。近现代以来,长沙城市人口越来越多,城区规模成倍扩大,很快就靠近了这片田园与荒野共存之地。
工业社会的到来,打扰了洋湖的田园诗意。洋湖周边的坪塘成为长沙郊区工厂集中区,水泥厂、采矿场集中于此。那是一个城市必经的早期工业化时代。新的城市发展阶段在二十一世纪到来。城市的进一步扩张,让洋湖成为人居生活区。
城市与湿地,第一次真正面对。
最终的方案是保留湿地,同时也建设城市。荒野成为城市的一部分,它不是单纯的城市公园,而是作为整座洋湖新城的核心而存在,担负着构建城市生态体系和调节小气候的重要职责,洋湖开始了暴风骤雨式的改变。退耕还湖,修建了完善的堤坝和排洪工程,沿江风光带就此建成。自2009年开始建设的洋湖湿地公园,十年后成功晋升国家4A级旅游景区。
保留了湿地,也就保留了诗意。它是最城市化的存在,也是最自然的存在,极致的城市化与极致的自然共处一地。在商场里喝着咖啡,就可以看到野生鸟类在上空盘旋。这是城市化时代的诗意。
湿地的灵魂在水,灵动的水体系统是这片公园的基础。通过自身的循环与净化过程,展现自然界的内在韵律之美。占地140公顷的洋湖,就像一个完整的水净化系统,将现有的城市排水管道和城市水体连接。自然美景,人文艺术和缤纷色彩,打造出中南地区最大面积的湿地花海。
洋湖是一个动态的生命体系。在这里,社区和水文系统紧密相连,每个分区的边界是流动的。公园将现有数目周围的鱼塘区域进行了保留,狭窄的排水管线及小溪发挥着极其重要的水体净化和过滤功能,为当地的野生动物提供了良好的栖息之地。
艺术是诗意的存在,洋湖则是艺术的湿地,每年公园会在开放的场地上摆放新的当代艺术品,由世界各国雕塑艺术家创作的雕塑被精心布置在公园的各个角落,让人们在漫步中进入哲思的世界。
人类与湿地的共处,带来了全新的文化体验。洋湖湿地在设计上展现了一种全新的,成长型的公园类型。它为周围社区提供了一种健康,充满活力和激发灵感的生活方式。它赋予了城市以诗意,也赋予了片区以独特的价值。它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成长,而此间的万物,也与之共生。
生活在一个城市,不需要多么瑰丽的景观,有一个不需要走太远就能抵达的湖,有一方草木葱茏大鸟飞翔的土地,生活就不会很无趣。
洋湖,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猛洞河湿地:湿热河谷里的“湘西意象”

(猛洞河畔,湿地与田园共生。)
湘西之所以能够成为“秘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有一种“氤氲气”。
“氤氲”的本义,是指湿热飘荡的云气。这样的云气,多聚集于相对封闭的河流谷地之中。猛洞河国家湿地公园即是这样的湿热地带,也许这并不是人类的宜居生境,但却成为各种自然生命得以躲避地质和气候变迁的乐土。氤氲气息中孕育的“奇花异草”、“珍禽异兽”,是湘西秘境气质的必然组成。构成湘西的绝不仅仅是宏观山水,那些未被游人关注却承载了生命成长的微观世界,是湘西的细节构成。如果说山水是湘西的骨架,它们则是最复杂、最有生命活力的肌体。 撰文/本报记者常立军
秘境中的秘境
湘西是很多人心中的秘境,猛洞河湿地则是秘境中的秘境。
它位于湘西地理的核心区,地处湖南永顺县西北部的灵溪镇、首车镇、两岔乡、盐井乡境内,位于国家重点生态功能区“武陵山区生物多样性与水土保持生态功能区”腹地。

(雾气升腾在猛洞河上,恍若仙境。组图/永顺县委宣传部)
同时,它也是沅江水系的一部分,是沅江二级支流猛洞河的中上游水源集聚区。湿地公园北起龙山县县界,南接永顺县城旁的湖南不二门国家森林公园,总面积1552.8公顷,可以说是整条猛洞河生态带的精华部分。猛洞河全长158千米,发源于桑植县,流经龙山、永顺两县后,于永顺列夕附近汇入酉水河。它是永顺的母亲河,流经国家级森林公园不二门、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老司城、挂在瀑布上的千年古镇芙蓉镇。神秘的湘西历史与自然在这条河流两岸聚集,带着浓浓的秘境气息。
猛洞河湿地颠覆了我们对湿地的日常认知。
大多数人对湿地的误解,往往认为湿地多在湖泊沿岸或河流流经的平阔地带。很少会有人把湿地和大山联系起来。猛洞河国家湿地公园恰好是这种人们不太了解的湿地类型。根据《全国湿地资源调查技术规程(试行)》的分类系统,结合湖南省第二次湿地调查结果,猛洞河湿地公园的湿地类分为河流湿地和人工湿地,包括永久性河流、洪泛平原湿地、库塘三大湿地型。
这是一条在湘西岩溶地貌里流淌的河流和它形成的湿地,处于一种独特的生境。

(白鹭在杉树上振翅欲飞,绿与白营造出和谐的自然配色。)
这里岩溶地貌发育较好,河流侵蚀切割强烈,有山地、峡谷、岩溶、河漫滩等多种地貌。丰富的生境造就了复杂的动植物环境和独特的景观。行走在猛洞河湿地公园,有一种隔绝了人世喧嚣的静谧。若不是全身心深爱这自然的生命世界,恐怕便会很快感到无边的孤寂。人迹罕至,是我们对这里的深刻印象,然而对于生命而言,这里却是一方乐土。

(猕猴在猛洞河的谷地间生活。)
这是一个森林与湿地共存的生命世界。
森林以次生阔叶林和人工植被为主,同时还在峡谷、悬崖区域内存在有大面积的常绿阔叶林。在猛洞河国家湿地公园区域内,森林植被主要有柏木林、马尾松林、柑橘林、人工杉木林,以及以青冈栎、湘西青冈、栲树、樟叶槭、朴树、榔榆、大叶桦、钩栗、甜楮、樟树、润楠、黄连木、枫香马尾松、岩栎等为主的常绿阔叶林植物。
湿地植被主要包括分布在洪泛平原区的季节性草丛,分布于水库、河流浅水区的浅水植被以及分布在河流两岸的阔叶林及灌丛。湿地植物呈带状分布。湿地公园河流自然岸线长,浅水河流、河漫滩、河心洲滩等典型的湿地生境分布非常广泛,为湿地植物的生存提供了优良的环境。
一个“复杂的湘西”
即便是阅历丰富的地理记者,在面对猛洞河湿地公园的生命环境时,仍会感到陌生和惊喜。这是中国地理二级阶梯的山谷中,一个丰美的生命世界。猛洞河湿地是复杂的。这种复杂性表现为地貌和生态。与社会不同,自然的复杂令人愉悦,地理越复杂,生命越有更多的可能性。
猛洞河湿地公园的植被,位于武陵山山原山地丘陵植被小区。区内峰峦叠嶂,群山起伏,狭谷深切,沟壑纵横,生境各异,形成了结构不同的植被类型。其基带性植被为亚热带常绿阔叶林,但其原生植被因人为干扰而受破坏,被人工植被和稀树灌丛代替,但在大部分峡谷、悬崖、村寨封禁等区域依然保存有较好的常绿阔叶林。

(花榈木的种子,常被称作“相思红豆”。)
这里是一个汇集了“东西南北植物”的交通路口。
猛洞河湿地公园所在的武陵山起源古老,为江南古陆的一部分,与邻近的康滇古陆、华夏古陆等共同奠定了古植物区系起源与衍生的基础;这里既是南北亚热带的过渡地区,也是我国地势第二阶梯向第三阶梯过渡的地区。其特殊的区位和复杂的生境,使其成为我国东西植物和南北植物交汇的重要场所,以及许多古老孑遗植物的避难所。
湖南永顺猛洞河国家湿地公园是一个狭长的地理存在。它沿河流延伸成廊道状,山地面积较少,但其植物资源的多样性、特有性,丰富性却十分明显。这里水热条件丰富,气候适宜,河流的自然岸线和生境的自然性保持良好,水质优良,人为干扰相对较少,为各种植物和自然植被的繁衍和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基础。湘西的岩溶地貌也是植物生长的特殊环境。猛洞河沿岸为石灰岩基质,植物群落主要由适生于石灰性土壤的植物组成,形成一类独特的植被。
猛洞河湿地公园所处的区域属“水杉植物区系”范畴,是我国三个特有现象中心之“鄂西-川东中心”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我国乃至整个东亚植物区系中具有重要意义。猛洞河湿地公园的特有现象主要表现为区域特有种丰富,有中国特有种127种,其中,青檀、血水草、伞花木、虾须草等为武陵山特有种。猛洞河国家湿地公园虽然地域面积不大,却分布着众多特有的珍稀保护物种,是一个含金量很高的生态保护区。
被植物记录的历史
植物记录了地球的历史。
猛洞河湿地的植物分布,揭示了一段令人惊讶的地质史。湘西曾经是热带地区。在猛洞河湿地公园种子植物区系成分中,热带性科58科,占43.6%;温带性科32科,占24.1%。热带成分占优势,表明该区系科级区系是热带性质的,这与该区曾经历过古热带的历史背景相吻合。
猛洞河湿地公园植物中有30余种为中亚热带南缘或南亚热带的成分。如臀形果、翅英木在这里成群生长;南岭柞木为这里的优势树种之一;苦丁茶、南国藤本瓜馥木、厚果鸡血藤、藤金合欢、雷公莲以及华南云实等在河谷两侧铺天盖地;还有贵州蒲桃、柳叶冬青、斑子岛柏、石柑子等为某些森林群落下的优势种。
我们可以想象那个曾经长满热带植物的湘西,是多么奇幻的历史景观。地球沧海桑田,但植物却忠实记录下了它的历史。武陵山脉曾经是一个巨大的“植物避难所”。直到今天,猛洞河峡谷湿地也是一个“暖窝子”,四周为高耸的崇山峻岭,特别是北侧和西北侧山峰高达1200米,致使这里成了一个“保温区”,夏季气候湿热,冬季寒潮难以侵入。温暖湿润的气候,让这里成为生命多样性的摇篮。
进入中生代后,武陵山区域的地质环境开始变得稳定起来。湿地公园所在区域不仅是我国川东-鄂西特有现象中心(或者三峡中心)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是其核心地带,这体现了该地植物区系的古老性和过渡性。这也是武陵山地区种子植物区系形成和丰富的重要原因。
地史演变是物种变异、濒危、绝灭的强大动力,它常使某地史时期某庞大的家族毁于一旦,一些物种的足迹仅能在化石和“避难所”中见到。我们所见的万千繁花世界,其根源远比眼睛所见的更为复杂。这也让我们更加珍视湘西这片神奇的土地。它绝不仅仅是游客们心中的旅游胜地。它更是记录了伟大的地质变迁的自然史书。
参考文献:永顺猛洞河国家湿地公园生物多样性调查研究和有效保护探究谭小波湖南永顺猛洞河国家湿地公园植物资源特点研究向剑锋猛洞河植物考察记曹铁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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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潇湘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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