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倪文华

５月１４日，在一片蛙鸣鸟啼中醒来，才想起时已立夏之后，楼下的水池溪沟已被蛙虫占驻。昨晚宴客小酌几杯，不胜酒力，归即睡去。惺忪之间已是晨曦微透，褐黄暗花的窗纱外，鳞次栉比楼群的缝隙间穿流的湘江在薄雾轻纱掩映中若隐若现。

披衣起身，轻移至书案前，陈帖展纸开始晨课，临习马王堆汉简《遣册》。过去创作主要以汉隶为主，加以简帛书笔意，走的是大多数隶书名家的路子。疫情三年，开始思考自己的隶书创变之路，反其道而行之，以简帛书形态为主，加以汉隶笔意，辅之以行草气息。几年下来，面貌一新。然昨日收拾旧作，又有不尽如人意之处，酒后梦中似有所思，促我再入古帖。临之愈深，所获犹多。书案铺陈着中华书局出版的《长沙马王堆出土简帛书集成》，帖架上横陈着上海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彩色版汉简《遣册》，古色微黄的竹简在窗光映衬下散发出古朴的气息。墨色如新的两千多年前的墨迹，被放大数倍后，纤丝毕现，沉雄奇肆。我沉酣在每一个重按轻提或细或重的点画中，不知不觉间窗外已是雾散天清。站临了近两小时，有些累了，坐到阳台临窗沙发，泡了一壶莽山野茶，随手抄起已读一半的熊铁基著《秦汉文化史》，就着天光，品着香茗，翻阅“艺术成就和审美意识”章节，汉时的道艺统一、德艺双臻的审美主张，放置当下，亦有现实之意义。

翻读几页便到了早餐时间。喜欢楼下牛聋子粉店做的香辣排骨粉，嗦了一碗正宗常德米粉。看看时间，已是上午９点，便驱车赴税务学院弘学楼。上午１０点，第２５期“书道湖湘”全国书法名家讲坛在这里举办，这是由湖南省书协、湖南省书法院共同打造的一个立足湖南、面向全国的讲坛，因受疫情影响，已中断一段时间。趁与国务院参事室文史研究中心联合举办清代碑学四家对话与交流活动之际，邀请《中华书画家》杂志社副社长张公者兄来讲课。由我主持，湖南近５００名书法爱好者聆听讲课。张公者老师用底线思维讲点画、结构、章法最基本的要求，点画用“力”、结构用“衡”、章法用“合”，高度概括，易懂易记。讲风格形成时就共性与个性问题提出了“比值合度”的理念，颇有启发意义。一个半小时的课程后，我看着台下从各地赶来听课的同道，不由内心感动。这个连续举办了八年的讲坛，没有因为疫情而夭折，反而更具生命力，这得益于每期都请到了好的名师，更重要的是湖南有一群宁可放弃休息也不放松学习地对书法深爱着的群体，他们的需要才是办好讲坛的动力。

鄢福初（左）、张公者（中）、倪文华（右）合影

下午，我陪公者一行到湖南省博物院参观。博物院书画中心主任邓昭辉、刘智锋二位引导参观。湖南省博物院二楼书画馆正举办"烟云尽态——湖南省博物馆藏《三希堂石渠宝笈法帖》展"。这是湖南省博物院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收藏的一批清代三希堂法帖拓片。拓片字口清晰，刻工细腻，墨色厚黑。同时在墙上对应展示了拓片的墨迹影印件。我和公者边走边聊，逐件欣赏浏览，不时娓娓讲起碑帖背后的故事。昭辉、智锋抓住机遇，请我们为此展题书作品，遂答应回去写好寄达。穿过幽暗的人流，去往重点展馆观赏马王堆出土的简帛书。博物院陈列了一批简帛书原件，在幽深的灯影下，深埋泥浆二千多年，字小如蝇，漆黑如新的写在简、帛上的墨字，沉雄奇崛，浪漫恣肆，让人流连忘返。

参观湖南省博物院

从博物院出来，已近傍晚，见还不到开饭时间，就引导大家来到一片繁华中的葱郁之地——何绍基公园。何绍基晚年在城南书院教书多年，后逝于苏州省寓，选择石人冲苦竹坡为自己归葬之地。昔日的荒僻之所现已是大道交织，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片茂盛林木之下，两座土山之间，有清一代书法第一人，道州何绍基就静卧于此。我们一行默立鞠躬，向这位逝后百多年书风就风行一时的书法大家表示敬意。又沿径参观了何绍基书法碑廊。转身离去，暮色苍茫中的陵园越发显得幽深，让人浮想。

出了何绍基公园，马路斜对面海棠公园西北角就是我的工作室——尚庭。晚饭小酌后，移步工作室，品湖南黑茶，聊艺术人生。在香茗缭绕的思绪里，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我在微醺的状态下返家。立于书案前，静对墙上悬挂的晨临汉简，一种遥接秦汉穿越古今的思绪飘浮眼前，博物院幽深灯光下的字如蝇大的汉人墨迹，一直鲜活地在我眼前跳跃着。而对面墙上我放大数倍用浓重的墨色临写的如碗大的汉简字，在洁白的生宣纸上呈现出竹简上的风采神韵，让２０００多年前我们先贤伟大创造的简书在今天立体地鲜活生动起来。我想，简牍学，应是继帖学、碑学之后又一值得今人深研开掘的课题。

夜深临睡，想着答应给湖南省博物院写的字，就即兴以简书写下“渊澄取映”四字，题款云：古拓渊深澄澈，可映天地奇观，可现人文大美。

慢慢走进秦汉、走进梦乡，把夜幕抛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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