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位于湖南省宜章县的莽山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这里有绝美的风景,五指峰、将军寨、猴王寨声名远播;有丰富多样的各类生物,是一座天然的动植物基因库;还有绚丽多姿的瑶族文化,烽火峥嵘的革命旧址。这里虽山高林密,可甚是贴心,是“全国首家无障碍山岳旅游景区”,即使是行动不便人士,也全程不用下轮椅,轻松登顶。
初夏时节,省内文学名家一行,走进莽山,感受她的壮美与神奇,并用生花妙笔,写下了自己心中的莽山。本期《湘江周刊》特将文章汇编刊发,以飨读者。
苍莽之山
张雄文
还在渺远的京港澳高速上,一团硕大无比的墨绿便突兀横亘南天,像插入云端的一堵城墙,又像九霄坍塌的一块巨石,似乎彼处便是天尽头,载着我向南疾奔的小车很快便将阻遏无路。而当我终于站在这团墨绿脚下,仰望壁立千仞的峰峦,心儿蓦地一紧,涌出一股愁绪:“危乎高哉!”
这个如瑶家米酒般甘醇的初夏日子里,莽山给了不期而至的我一个“下马威”。这座总面积两万公顷,1000米以上险峰便达150多座的原始大山,千百万年来支撑茫茫南岭,隔阻岭南岭北出入,曾让湘粤两省百姓“畏途巉岩不可攀”,而今依旧雄阔、险峭与冷峻。它似深闺女子,宁静而幽邃,保存着上古时代的最原生状态,等着我在古藤缠绕的天梯石栈间盘桓。
冰雪莽山迎朝霞。邓加亮 摄
攀援愁绪的渐渐消隐,是因一条细碎作响的小溪。小溪在将军寨的林海间斗折蛇行,沿溪而入,一路相随的灼热阳光骤然服软,厚实的阴凉逼身而来。两岸峭壁高高低低,林木便不再单调一色,而是由浅入深,层次鲜明:豆绿、葱绿、碧绿、青绿、墨绿,间或杂以红、白两色。这是众多古老林木隐居的乐土,也是当年第四纪冰川浩劫的避难地,满眼是挨挤的华南五针松、南方红豆杉、白豆杉、长苞铁杉、穗花杉、南岭紫茎……都是我在山外不曾见过的珍稀之物。
松树生命力原本顽强,华南五针松则似乎更甚。生长于密林沃土的它们大多已有合抱之粗,树龄至少五百年以上,枝条疏淡,伸出后也绝无旁逸,而是笔直向前。针叶一律五针一束,针针劲挺。这是黄山迎客松的姿态,也是莽山主人们热情的招呼。更多的华南五针松摈弃腐殖质深厚的泥土,生长于高处绝壁的岩石间,傲然而立,树干虽瘦峭不少,却与嶙峋岩石、些许古藤、野草构筑了一幅幅宋人杨时笔下“婆娑千尺倚岩巅,隐隐虬姿拂远烟”的图画,令我肃然而生敬畏。
一阵松风拂过,鼻孔间饱吸各种难以言说的幽香外,还隐隐杂有朽木气息。又沿溪探寻,几段枯木颓然倒挂坡下,或者横卧溪上。树干枝叶无存,却依旧苍遒壮硕,三两人合抱大概仍属勉强。是红豆杉还是长苞铁杉?若运往山外,打造为家具,恐怕其价不菲。我正深深惋惜间,同行向导却由衷赞叹起来,说,这是2008年冰灾后的遗迹,任林木自生自灭,绝不以人工干涉,是人类对原始森林应有的态度,就像非洲草原上,不可挽救那些狮子利爪下的斑马、野牛。我恍然而悟,莽山1957年便成为全国最早的保护区之一,也是湖南第一座加以呵护尊重、不予干涉的大山,无怪乎存有如此完好的原生态,莽山也终以“原始生态第一山”而蜚声天下。
林海间十分幽谧,我似乎骤然跌入史前时代。但侧耳细听,远远近近又有各种声音,细碎而又宏大:黑鹎的鸣唱、白鹇的展翅、穿山甲的爬行、红面猴的跳跃、水鹿的奔跑,甚至还有苦笋壳的褪落、烙铁头蛇的蠕动……倏忽间,我捕捉住了不远处树梢一只黑鹎真切的鸣叫,却因枝叶过于浓密,只闻其声不见其影,怅然不已。黑鹎颇有猴性,叫声变化不一,忽而娇气浅吟,忽而雄浑高唱,音质迥异,让人误会不是同一只鸟。这颇似孤身一人,却不断用各种枪支开火,令敌手误以为满阵地都是战士的孤胆英雄。黑鹎还时常会恶作剧般模仿猫叫,山鼠们大概都惊出一身冷汗了。
莽山短尾猴。
活跃、栖息于树梢的红面猴,我也只能闻闻它们的气息,偶尔能在树梢的骤然晃动中,追逐它们如风的背影。对于陌生闯入者,猴子们有着天然的警觉。不过,在另一侧的入山口,我已见过两只红面猴,尾巴短,面容颇似影视剧中的孙悟空。它们原本都是山中猴王,体力稍衰后被后起者夺取王位,又遭无情驱逐,形单影只下山后被人类收留。其中一只在捍卫王权的惨烈搏斗中断了一只手臂。我对这位失败者投去同情目光时,它竟只手攀援,跳跃如飞,来到铁栅栏前与我对视,似乎在证明自己黄忠不老……
大山必有好水,莽山尤甚。引领我前行的小溪,格外清澈,毫无尘世侵袭,伸手便可直饮。水中三五成群的小鱼“皆若空游无所依”,也无视我的不断惊叹与拍照,或前或止,怡然自得,似乎这座大山全属于它们。而在另一侧的猴王寨,危崖峡谷间,澄碧之水顺山势倾泻而下,化为层叠的10级瀑布,瀑布下积水为潭,幽绿如翡翠,令我如坠梦幻中,久久沉醉徘徊。不过,这些水汇聚后成为珠江支流北江的源头,身在湖湘却造福广东。
终于登上五指峰极顶,短暂惊悚后,眼前一望空阔:近处,湖南境内千峰林立,花岗岩体的瘦峭峰峦如刀削斧砍,岩壁或峰巅的罅隙中挺出高低不一的松树,于是,险峰、奇松与怪石又勾勒出一幅幅绝美画图;远处,广东境内峰峦低矮许多,却也层层叠叠,仿佛咆哮翻腾的海浪,晚霞中,“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视线不能及的更远处,是广袤的岭南腹地。因莽山等山脉的阻隔,唐宋时代,岭南是令官宦色变的贬谪之所,韩愈、刘禹锡、寇准、苏轼、苏辙等便在被贬行列。他们攀越莽山后踽踽南行,惶惶不已,却也留下了绝佳诗句。韩愈说“一封朝奏九重天”,刘禹锡说“海天杀气薄”,苏轼说“我今身世两相违”……静穆的莽山,是这些佳句的见证者甚或造就者之一。
暮色四合,我再次回望群峰,暗想,这座苍莽之山,我必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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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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