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绍河

桃花

那天，我们一行十六人，起了一个大早，集体去赴一场盛大的花事——湖南桑植县合群村桃花艺术节。大家对这场花事充满期待，一路说说笑笑，难抑欣喜之情。看到路边不时闪过的几树桃花，有人便情不自禁地咏诵起古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隔岸桃花红未半，枝头已有蜂儿乱。”那诗情，那画意，那风景，伴我们飞驰而行。

进入合群村，迎接我们的不是桃花，是稻田里一大片开得灿烂的油菜花，是白族风格的牌楼和民居。青釉的瓦，雪白的墙，金黄的花，琴瑟调和，美到极致。

说好的桃花，在哪儿?有人惊问。在山上。

合群村的一千二百亩黄桃，分布在几十个大大小小山头的坡上、峪间，连绵数里，不与粮食争地。此刻，虽春寒料峭，但桃花如约绽放，一树树花团锦簇，一枝枝迎风招展，一朵朵含露带羞。坡上桃花红欲燃，似火如霞，如锦似缎，可远看，可近玩，可俯视，可仰观。四邻八寨的乡亲身着民族盛装而来，文艺工作者远天远地慕名而来，创业成功人士带着爱心寻找商机而来。万人入桃园，到处人欢笑。人笑花笑，花美人美。

艺术节开幕式正在有序进行，我却中途溜号遁入桃林，去找同行的伙伴。人山人海中难觅踪影，只好一个人独自按图索骥往约定的地方走。桃园里，人头攒动，眼花缭乱：白族少女翩翩起舞，桑植民歌响遏行云，团结鼓舞节奏明快，杖鼓舞粗犷大方，九子鞭舞姿活泼，旗袍走秀带着浓浓中国风。还可品尝纯正的白族三道茶，把农家腊肉、桑植白茶、白族扎染、野生葛粉等当地土特产带回家。花为媒，文作魂，产业和文化深度融合，擦亮了白族村寨的文化底色，提升了美丽乡村的名气境界。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自然中的一朵桃花，千百年却是美的化身爱的佳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桑植民间称妙龄少女为“桃花女”，夸女人漂亮是“面若桃花”，简约直白，与《诗经》异曲同工。从那以后，桃花每每与文学迎面相撞，便有了陶渊明《桃花源记》，有了李白“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有了杜甫“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映浅红”和崔护“人面桃花相映红”，还有了司马光“竹林近水半边绿，桃树连村一片红。”不仅止步于此，辞旧迎新之际，则“争把新桃换旧符”，桃花象征着吉祥如意;《太清方》曰：“三月三日采桃花，酒浸服之，除百病，好颜色。”桃花结成的果实称“寿桃”，桃花代表着健康长寿;桃李满天下，桃花和李花灿烂恣肆，生机蓬勃，用此赞誉老师德高望重，弟子满园，成了文化薪火相传的承载。桃花与人的成长、运势、生命紧紧拥抱，具有哲学和宗教的意味。

桃花明艳，文化瑰丽;因花结缘，乐在其中。当天，张家界二十七家商协会的会员就出资二十多万元，认养桃树两千多株。站在桃林花海中，合群村的干部群众看到了硕果累累的丰收美景，村支部谷副书记幸福满满的说，今年村里的黄桃预计收获七十万斤，收入三百五十万元。合群村支部书记钟白玉说：“没有一个人到我们这里是不快乐的。”她再次真诚豪爽地发出邀约：“欢迎大家下次参加我们的采摘节，分享我们丰收的快乐，助力乡村旅游和乡村振兴。”

稻花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合群村的稻花香已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稻花，说白了，就是水稻开的花。一株稻穗约开两三百朵，一朵稻花结成一粒稻谷。这花小而美，没有花瓣，从开放到关闭也就一个多小时，就是和它经常打交道的农民，也不一定说得清它的样子和香气，“此花不入谱，岂是凡花匹。”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词我们上小学就在朗读背诵，农家的喜悦深深嵌入脑际;“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这歌我们从小就会唱，优美的旋律久久萦绕。

合群村有一千多亩优质水稻田，分布在郁水两岸。过去，也是“秋收满畈稻谷香”，金黄铺地，风光无限。在外出务工大潮的冲击下，合群村的青壮劳力洗脚上岸，汇入滚滚人流之中，村里只留下妇孺老弱在坚守。一时间，种田不如打工、种粮不如买粮，成为村民的普遍共识。大片大片的上好稻田有的杂草丛生，有的种上了药材果树，有的建房搭棚用作其他。低峰时期，合群村种植水稻不上一百亩。

2007年，钟白玉回村当了支部书记。耕地是粮食安全的基础。她看到荒芜的水田，急在心上。农民不种田还是农民吗?可种田不赚钱，农民不愿种，又该怎么办?一家一户种田不赚钱，搞合作社，走生产优质生态米的路子行不行?说干就干，钟白玉跑到长沙，请湖南省农科院专家对合群土壤进行检测，证明不仅无污染，而且富含硒元素。她看清了方向，下定了决心，立马在村里成立了农业合作社，统一流转村民承包的耕地，种植优质水稻。村民摇身一变成了股民，党组织建在产业链上，党员带头冲在前，搞服务，搞管理，搞经营，人人有事做，人人有分红。还筹集资金整修河坝，完善灌溉设施，新修田间生产道路，购买农业机械，引来山上七眼泉的泉水灌溉稻田。合群村走出了一条“村社合一，党群连心”的新路子，又是“村北村南布谷忙，村前村后稻花香”的光景。

钟白玉说，做成一件事真难，合群村水稻种植面积从一百亩到一千亩，整整花了十二年。现在，合群村办起了粮食加工厂，稻子从播种、插秧、管理、收割到烘干、收储、加工、销售，一条龙、全链条，村里注册了“七眼泉”生态香米品牌，获得国家绿色食品一级认证，产品远销长沙、云南、广东等地，每公斤价格在四十元以上，产品供不应求，还带动了芙蓉桥、梅家桥等周边村的水稻种植。村里在稻田耕作上大做文章，举办“插秧会”“开镰节”、认养稻田等活动，单调的日子有了节庆的热闹，辛苦的劳动变成快乐的享受。小小稻花香飘四溢，代表着粮食安全，代表着合群村人的性格特质、价值理念、家国情怀和精神追求。

去年春天，合群村又干了一件大事。为了防止耕地“非粮化”，村里把过去种在稻田里的一百多亩黄桃全部移栽上山，创造了“果树上山，腾田种粮”的合群耕地恢复模式，受到各级领导的肯定和媒体的追捧。端牢中国人自己的饭碗，在合群村没有大口号，没有大道理，只有一件件具体的工作，一个个创新的实例。

水稻是世界三大粮食作物之一，在中国种植历史悠久。早在一万多年前，中国人即对野生水稻进行驯化，是世界上最早种植水稻的国家。大米、小米滋养孕育了中华文明，是中华文明的基石。我国杂交水稻选育栽培技术，不仅引领中国水稻生产发展，而且成为世界第一次绿色革命的源头，为世界粮食安全与和平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一朵稻花香遍天下，一粒种子改变世界。

稻花其貌不扬，有人建议把它作为国花，看重的正是稻花呈现的抱团有序，守望乡愁，精耕细作，不事张扬，和合人间的质朴底色。“稻花花中王，桑花花中后。”置身合群村的绿色田畴，满眼稻花随风翻腾，生机盎然，我嗅到了人间烟火气，感悟到生生不息的生命伟力，打心底赞成这个建议。

金花

金花，不是盛开在大自然中的鲜花，而是人们对白族女性的尊称。电影《五朵金花》就是写白族青年阿鹏在追求爱情时，与五位白族姑娘一次次误会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合群村是典型的白族村寨。白族人口占百分之九十七。

他们的先民，七百多年前从苍山下洱海边的大理迁徙而来。不管世事如何变化，但在宗教信仰、语言腔调、建筑风格、饮食习惯、服饰特征、文化艺术等方面，一直保持着白族鲜明的传统特点，且与大理同根同源。白族崇尚白色，妇女的服饰以白色为重，她们把大理最美的风光——风花雪月，戴在头上，穿在身上，刻在心上。服饰色泽鲜美，绚丽多彩，映衬协调，挑绣精美，古雅端庄。白族民居吸收了北方庭院式建筑与南方楼台式建筑的特点，在空间布局、建筑构造、细节装饰等方面，形成了较为成熟的体系，追求人与建筑相互协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白族扎染是一种古老的纺织品染色工艺，与洱海、深空同色，是最动人的一抹蓝，染料天然，色彩悦目，可谓白族人智慧的结晶，内心的映照。白族服饰、扎染和民居是白族的精神标识。

白族提倡男女平等，尊重女性，把聪慧善良、勤劳柔美、心灵手巧的女性叫作金花。在合群村，金花们挑起生产生活的重担，绽放着异样的光彩。她们是田间生产的里手，也是唱歌跳舞的高手;下得厨房，上得直播;开得机器，当得绣娘。刚才她们还在为客人笑眯眯地筛白族三道茶，音乐一起，即刻登台声情并茂地唱起《十送红军》，热烈欢快地跳起杖鼓舞，等你从果园转一圈回来，她们已摆好可口喷香的长桌宴。饭后客人喝茶聊天，她们却在飞针走线，纳鞋垫、挑扎染，一笑一颦，一针一线，透着妩媚和自信。

合群村最美的金花当然要数钟白玉。她年轻时在外打拼，开餐馆，包宾馆，开舞厅，办溜冰场，什么赚钱干什么，是个脑子活吃得苦霸得蛮的金花。每次回家，看到父老乡亲还在贫困线上挣扎，心就很疼。“一花独放不是春”，大家富才是富。她毅然放弃正做得风生水起的生意，回村当起了村支书，以柔弱之躯担起带领大家脱贫致富的重任。她四处化缘，上下奔波，建村部，修道路，解决饮水困难，引水灌溉稻田，再后来，栽黄桃丑柑，养黄牛山羊，种生态大米，办乡村旅游，开带货直播，改老旧民居，兴民族文化，路子越走越宽，名声越来越响，村子越来越火，收入越来越高。合群村成功创建“党支部+基地+合作社+贫困户”模式，钟白玉返乡逐梦，圆梦在合群，被誉为新时代红土地上盛开的致富之花。

合群村还有一朵美艳的金花——张丕和。她不是合群村人，家乡在云南大理市喜洲镇周城村，远在千里之外。和钟白玉精明干练形成对比，张丕和温文尔雅，慢条斯理。合群村和周城村是姊妹村，受乡亲们的重托，2022年6月，她和丈夫、儿子一起来到合群村，面对面、手把手地“传帮带”，让白族文化在合群、在桑植大地更好地传承和弘扬。她说：“周城和合群，好比根和叶，我要做连接根和叶的茎。”她带来了白族服饰、绣件，带来了染料、针线，毫不保留地传授白族音乐、舞蹈、茶艺、扎染，请来大理工匠帮助修造白族传统建筑照壁。张丕和作为跨越山海而来的民族文化使者、白族金花，正在全力以赴践行父亲的嘱托：“做一颗钉子，扎得进去;也做一把锄头，奋发有为!”她早已把合群当作第二故乡，像一只逐美的碧凤蝶流连忘返于明丽的山水间。

钟白玉、张丕和仅仅是合群村无数金花的代表。在合群村党支部获得“全国脱贫攻坚先进集体”荣誉的背后，在创建省级乡村振兴示范村、实行农业+旅游的过程中，合群的金花们默默奉献，功不可没。

合群的自然之花和民族之花交相辉映，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在建设和谐美丽乡村的新征程上，一定更加繁花似锦，璀璨夺目。

(一审：田育才  二审：宁奎  三审：廖声田)

责编：田育才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