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荫尽处是左家

◇倪文华

左宗棠是清同治中兴时期的传奇人物，是布衣草根逆袭成功的典范。 “身无分文，心忧天下”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左宗棠早年生活的真实写照，也应了“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之语。

左宗棠40岁以前都在湖南过着求学、塾师和务农的生活，自称“今亮”。他出生在塾师之家，祖父、父亲皆以办塾为业，可谓书香门第。左宗棠4岁开始由其祖父发蒙识字、练字、联对，年幼的他以记性好、对对子敏捷而称誉乡里。四五岁时的一个元宵之夜，爷爷出上联“点万盏明灯，为乾坤增色”，小宗棠对“擂三通战鼓，替天地扬威”。5岁时，其父长沙办湘山书舍，宗棠旁听。父亲给学生布置作业出上联“锦绣山河，纵横九万里”，左宗棠立对“炎黄世胄，上下五千年”。皆气魄宏大，格局不凡，可谓天纵之才。然而不幸的是，12岁之后，几年之间，左宗棠父母、兄姐竟相继去世。人世之惨，莫过如此。曾在诗中悲痛地写道：“一家尽死丧，君我先人遗。”家中只剩下他和二哥，生活无依。他在城南书院读书时，也是靠书院的“膏火资”奖励渡过了生活难关。即便在生活如此残酷，厄运不断之时，左宗棠也没有妄自菲薄，没有意志消沉，反而是越发用功读书。其师贺熙龄评其“开口能谈天下事，读书深得古人心”。23岁时，衣食无着的左宗棠屈己入赘湘潭周家。之后，他三次赴京赶考，却三次落榜，轮番打击之下便绝意仕进。他还自撰了“身无分文，心忧天下；读书万卷，神交古人”这副联自励。同治五年（1866年）三月，左宗棠在福州寓所为儿女写家训时，又重写了这副联语，可见其初心未泯。

左宗棠少年得名，乃是妙对高手，其用典写时的本事从另外一联可窥管豹。他25岁时，由时任湖南巡抚的吴荣光推荐出任渌江书院山长。不久，任两江总督的陶澍回乡省亲，路过醴陵。在陶澍抵达前一天，县丞请左宗棠撰书驿馆联以迎陶公。左宗棠并未推辞，应允之后一挥而就：

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

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

上联用简洁之语，讲了与陶澍有关的生平故事。写出了陶澍觐见道光帝，向道光帝讲述家乡江流中屹立之印心石，皇帝为其题“印心石屋”等荣光之事。下联用典，说的是其前辈陶侃，惜时以爱国闻名，曾任荆、交八州都督，是陶澍极力效法的前辈。此联甚得陶澍喜爱。于是 61 岁的陶澍主动约见仅有 26 岁任渌江书院山长的左宗棠。他们在渌水之滨作竟夕夜谈，留下忘年之交的佳话。

左宗棠在40岁以后从布衣而成能臣，“身无分文，心忧天下”之大志是其根本，“读书万卷”有真本事是其基础，“神交古人”、效仿古人，结交天下英才是其关键。他与曾国藩、胡林翼交往甚密，师从贺长龄与贺熙龄兄弟，又得到湖南巡抚吴荣光的厚爱，与两江总督陶澍结为儿女亲家，深得林则徐器重。他们都先后向朝廷举荐过左宗棠。因此，在国家艰危、急需可用人才之时，左宗棠出山也就顺理成章了。

左宗棠40岁出山，参与了与太平军、捻军和回军的军事斗争，时间长达25年。65岁又率军赴疆平乱，皓首出塞，收复伊犁。74岁在抗法时，于福州钦差行辕任上去逝。

2018年端午假日，我携家人造访了左宗棠故居柳庄。柳庄是左宗棠在陶家任西宾之后，筹措银子新建的家园。入赘湘潭周家10年后，他终于建成了属于自己的家。33岁时，他举家搬进了柳庄，并在这里生活了近10年。当年就是从这里，他策马急驰，于湘江之滨登大官船面见林则徐，一夕夜话，得赠治疆文书资料，最后取得了入疆平乱收复失地的丰功伟绩。

睹物思人，以诗记之。曰：

柳庄湘上布衣家，寄卧耕读慨世觞。

春殿联语谈幸事，湘江夜话荐国贤。

中兴治乱刀光里，晚岁平疆铁戟间。

半世书生天下志，柳荫尽处是家乡。

左宗棠不仅治军理政做得好，诗文写得好，同时书法在当时诸中兴名臣当中，也是佼佼者。曾国藩书法体态促迫板刻，笔法单调僵硬，多馆阁遗意，不足以称大家。我曾于省图书馆近观左宗棠致曾国藩手扎，以颜体行书笔法为之，体态硕大，棱角分明，顿挫有致，不拘细节，深得颜书真味，尤具大人气度，其人性情格局之大可见一斑。其大字对联书法，笔法圆厚温润，劲逸潇洒，既具颜书之雍容，又有柳书之骨鲠，既有大人格局，又具才子气息，在其同辈人中，可谓翘楚。其事功、德业、文章、书法皆有所大成，可谓完人。在观赏了左公大量书法作品后，有诗记之：

胸怀天下事，无意立书林。

雠字扶梨罢，酬书联句斟。

风规心性荡，气韵墨痕深。

师法逾侪辈，神形象外寻。

作者简介：倪文华 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国家画院书法篆刻研究所研究员、湖南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湖南省书法院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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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