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生学

雪峰村的早晨，是从鸟叫开始的。

未曾天亮，鸟就开始醒来。先是轻哼两下，仿佛清嗓子；接着细语几声，互相打招呼；最后高声大唱，拼命比歌喉。没多一会，整个时间与空间都被鸟叫声填满。

我问几位雪峰人，为什么这么多鸟？

一个说，树多则鸟多，如今的雪峰村，树木茂盛了，生态变好了，环境变美了，鸟就都飞回来了。

另一个马上说，何止是鸟，人也都飞回来了。

人也都飞回来了？

带着疑问，我走进雪峰村深处，想遇遇这些“飞”回来的人。

一

最先“飞”回来的是林道华。

林道华，16岁初中毕业就离开了会同县高椅乡雪峰村，至今已经二十多年。

雪峰村，因地处雪峰山西南麓而得名，是会同县最偏远的村，一脚踏四县（会同、洪江、绥宁、洞口），最高峰海拔1437米，曾经是一个“穷得让人心痛”的地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只想逃离。

林道华便是如此。

逃离村庄的林道华，先是跟人学手艺，继而去养路公班当合同工，接着跑运输、做生意、办工厂，当上了老板，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2018年，省委派来了工作队，队长梁利平是一个十分睿智的人。他说，山高人为峰。建设雪峰村，人才是关键。人才如何得？最便捷的路，挖掘本地在外发展的“能人”，将他们引回来，共建家园。有人向他推荐了林道华。

梁队长找到林道华，动情地对他说：“雪峰村穷了这么多年，现在翻身的机会来了，希望你能回去，带带大家。”

林道华想，梁队长，作为省厅处长，放下大城市舒适生活不过，来到边远山区，帮助我们，还如此四处奔波，找上门来给一个平凡的自己做工作。他被队长的行动深深打动，当即表态：“一定回去。”

一回来，他就投入到村里的产业发展里。

雪峰村盛产南竹，工作队和村支两委想借助南竹资源，建设生产车间，帮助村民就业增收。事是好事，可开起会来，没一个村民愿意投钱入股。林道华见状，第一个报名，他不但将自己的全部积蓄投了出来，还从朋友处借了几十万元。他对群众说：“工作队不远千里来这里帮我们，我们还这样不主动，这不让人寒心吗？”

林道华一席话，说得村民们羞愧难当，当即行动，有钱的投钱，没钱的投工。没多久，“雪之锋”南竹加工车间建了起来，并很快投入生产运营。

投入运营后，林道华又凭借多年的企业管理经验，提议采用“村集体+公司+致富能手”的模式运营，把扶贫车间搞得风生水起。

如今，“雪之锋”产品远销省内外各大竹器市场。尽管受疫情影响，每年销售额仍在200万元以上。

看着这一切，林道华笑了，村民们更笑了。

二

“飞”回来的人中，还有退休老人。

已近耄耋之年的伍云华就是。

伍云华，上世纪五十年代考上师专，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大学毕业后任教乡中学，当上了校长。工作之余，舞文弄墨，在省级以上报刊发文不少，是当地的“文化名人”。尤其对本土文化研究很深，被群众称为乡土文化的“活字典”。伍云华退休后，被儿子接去城里居住。但故土难离，老人还是经常往乡下跑。

梁队长想，文化是一个村庄的灵魂，乡村振兴，更需要文化的支撑。正在他为“找谁干这事”发愁时，听到了伍云华的名字。

他马上找到老人：“我们想请您出山，为村里的文化建设出把力。”

老人一听搞文化，立马兴奋：“好啊。雪峰村有很多风俗、遗址，典故，如果将这些挖掘整理出来，定是宣传雪峰最好的文化名片。”

梁队长说：“是啊，未来我们要将雪峰村打造成乡村旅游名村，不但要有看的、吃的、玩的，更要有听的，要有文化故事讲给别人听，给这片土地赋予文化内涵。这就靠您老人家了。”

老人爽快应承：“坚决完成任务。”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自此，雪峰村的山野之间，多了一个为挖掘本土文化而不懈奔波的老人身影。雪峰村居住分散，老人的很多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他干脆买来一轮摩托车。耄耋老人骑摩托，这可是稀奇事。梁队长担心老人的安全，一再提醒。老人胸脯一拍：“虽然我年纪大了，但身体还硬朗得很，不信，你看。”说着，跨上摩托，疾驶而去。

在伍云华的努力下，“红坡贡米”“红军亭”“歌郞洞”“团鱼岩”等美丽的故事，被挖掘了出来，根据这些故事，打造出了一个个景点。来此游玩的人，赏着美景，听着故事，无不流连忘返。

除此之外，伍云华还积极为村里的文化凉亭、书香驿站等撰写楹联，还为“村歌”写歌词。他写的“村歌”歌词，语言质朴，很接地气，深受村民喜爱。

歌是这样唱的：“我家住在雪峰山，青青松竹袅袅炊烟，大山深处贡米香，绿色环保味新鲜……致富路上齐奉献，世外桃源在眼前……”

它，唱出了雪峰村的美丽，唱出了雪峰村的变化，唱出了雪峰村的自信，更唱出了雪峰村的尊严和底气。

三

“飞回来”的人，还有邱平、雷楚纲、兰冬梅，等等。

邱平，曾在深圳一家鞋厂当厂长，由于父母身体不好，前几年回村，发现村里的光景正以看得见的速度变好，坚定地留在了村里。

他，养鸡、养鱼、养猪、种植贡米……一一尝试，都获得了成功。

最近两年，村里发展乡村旅游，争创3A级景区，他看准商机，将两层老房子改造成民宿，在家里当起了老板，吃起了旅游饭。

由于环境好、卫生好、服务好，客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将一个曾经破旧的农家小院，整得热闹非凡。

在他带动下，村里的民宿迅速发展了起来。

看到这一切，邱平说：“这，比在城里当厂长有意义多了。”

雷楚纲，又是另一番人生经历。他曾经在广州、东莞、衡阳等多个城市的大公司当过高管，每年薪水不菲。工作队来了后，辞工回村。

回到村里，他养起了山羊，由40只发展到60只，又发展到80只、100只……最后，成为村里山羊养殖的带头人。

看到村里日益壮大的养殖业，他心里总感觉像喝了蜜蜂水一样甜。

兰冬梅，是村里外出打工最早的妇女之一，早在1997年她就告别家乡，来到了广州，在一家上市公司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每年春节回家，看到老人、小孩没人照顾的可怜样，她心里就疼。但是，生活的现实又迫使她不得不忍泪外出。

前年春节，她再一次回来，村里的变化令她惊愕。山变绿了，水变清了，路变宽了，房变亮了，人变欢了，还与城市的景区一样，引来了一拨一拨游客。过去卖不出去的东西，都成了宝贝。

她当即决定，不走了。

留下来的她，除了照顾老人与小孩外，还养起了鸡、鸭、猪等，并组织妇女们成立了文艺宣传队，自编自导了一系列文艺节目，在村里的乡村大舞台和村民休闲广场不断演出，吸引了一群又一群人观看。

当她看到在家门口就着业、致着富、唱着歌、跳着舞的妇女们，个个心花怒放时，她高兴地说：“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啊！”

四

杨宏宇的“飞来”又是另一种情形。

杨宏宇，并不是雪峰村人，他在省城长沙经营着一家文化公司，主要从事文化旅游、生态农业旅游、应用软件开发、文化产品的研发、文化旅游产业投资与管理等工作。

受朋友梁利平邀请，来雪峰村“玩”了一趟，不承想，这一玩，竟爱上了这里。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甚至这里的空气，都令他着迷。

回到省城后，雪峰村的一切总在他脑海里萦绕。

梁利平试探性地问，不如干脆来雪峰村“干一番事业”？

他当即应允。

就这样，他“飞来”了雪峰村。

“飞来”的他，一头扎进村里的山水之中。经过一番调研，他发现，这片土地上至今保留着湘黔茶马古道、红军亭、战壕、烈士墓等诸多历史遗迹。有着丰富文旅开发经验的他，决定将这片土地打造成“微长征”红色沉浸式党课体验线路，采取“企业+村集体”模式，开发乡村红色旅游。果然，取得成功，仅2021年，全村接待游客近万人次，村集体收入超5万元。

2022年初，村里干脆与他签订合同，将村里的500多亩有机生态茶园交给他运营管理。会同县的野生茶传统制作系省级非遗项目。杨宏宇提出以“手工制茶+非遗”模式经营茶园。他在茶园设立非遗工坊，邀请非遗传承人来这里展演、授课、带徒，既传承了非遗，又给小小的茶叶赋予了丰厚的文化内涵，还提高了茶叶的品质和附加值。茶园不但为村里带来了人气，更带来了无限的财气。

其实，带来财气的何止一个茶园。

杨宏宇助力工作队，将村里的特色优势产业逐步做大做强。“红坡贡米”种植面积从过去150亩扩大到310亩，南竹加工厂也扩大了规模，“雪峰浪牛”、雪峰乌骨鸡等养殖基地正在壮大，以“云上雪峰”冠名的农产品品牌越来越响。

杨宏宇说：“当时想着，干两年就回长沙，没想到帮扶工作队撤了，我还没走。”

他说，他早已把雪峰村当成了第二故乡。

……

有人说，雪峰村从城里飞来的人，已构成一种“城归”现象。

之所以称“现象”，是因为不但本村的人飞回来了，外地的人也不断往这里飞，而且飞来的还不止一个两个，而是一大群，就像群鸟。

是啊，他们就是群鸟，是一群飞回乡村的鸟。

一审：雷鸿涛

二审：黄巍

三审：肖军

责编：雷鸿涛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