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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真与求新——读文牧江版画有感
新湖南 • 综合
2022-11-11 10:12:41

熊永平

在当代中青年版画家中,文牧江是非常独特的一位。不仅是因为其外貌和个性让人印象深刻,更是由于其对版画艺术创作的坚守与探索以及奉献给观者的艺术个性鲜明的版画作品。

文牧江和我本科均就读于湖北美术学院版画系,他高我一届,由于当时各专业都是隔年招生,所以我入学时他已进入大三了,由此,我也习惯称呼他为师兄。牧江师兄在大学时代即展露出过人的艺术才华,老师们在上课时曾给我们观摩往届学长的留存画作,其中就有牧江师兄的,其作品质朴大气,充满艺术的感染力,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他大三时创作的《雀声渐远》入选第十三届全国版画展,作品展现出的成熟的主题构思和版画语言表达效果令我们这些学弟学妹钦佩不已。在我们眼中,这位面相严肃、不苟言笑的学长是一个专业很“厉害”的人。其时他专修的是石版,后来我们普修石版画时在工作室与他接触多了,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热心的人,我们在石版技法上遇到的问题他都能帮忙解决,言谈举止不乏风趣幽默,有一种来自大山的朴实、粗犷与自然,大大颠覆了我们此前对他的印象。

师兄毕业后去了湖南科技大学任教,至今二十余年时光荏苒,当年的学子已届中年,教学与行政事务性工作繁多,但他衣带渐宽终不悔,忙碌工作之余仍潜心于版画创作,刀耕不辍,佳作频出。

常言道“画如其人”,每个艺术家的个性禀赋、成长背景、生活经历不同,必然会在各自的作品中流露出不同的个性特质。在我的印象中,牧江兄是一个朴实、坦诚、执着、思维活跃的人,是一个活得很真实的人,不刻意迎合,不忸怩造作,不口是心非,不在意物质、虚荣等外在的东西,把时间和精力都倾注在版画艺术的思考与实践上。正如他自述所言:“艺术创作是人类为自身审美需要而进行的复杂的精神生产活动,是具有创造性的、独立的、纯粹的审美创造活动……因此,对于艺术的追求是超越物质层面的精神追求,纯粹的艺术追求应当解脱物质枷锁,抛弃物质的桎梏。在物质生活方面知足常乐,在艺术追求上永不满足,这是我的人生观念……”“艺术创作作为一种创造性的精神生产活动,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需要有忍得住贫寒、耐得住寂寞、勇于探索不放弃的精神品格。”正是这种清晰的认识与自我定位,使他能二十余载始终如一,不为时风流俗所染,不为物质名利所累,在版画创作上不断思考与实践,孜孜以求艺术创作之规律,不断探求艺术表达之真实,才有如今展现之累累硕果。其作品所体现的真切感、厚重感以及表现语言的实验和创新,正是他独特个性和精神的折射。

牧江兄从小生活在湘西隆回雪峰山麓偏远的花瑶少数民族聚居地,优美的自然风光、淳朴的民风、独特的花瑶民族民俗文化构成其得天独厚的成长背景,也塑造了他独特的个性禀赋,这些都是他艺术成长之路上最宝贵的财富。作为一个从大山走出来到现代都市的艺术家,牧江既对民族传统文化耳濡目染,有着真切的体验与认知,又深感现代商业文化、都市文明的不可抗拒,在以都市文化为代表的现代文明面前,传统文化何去何从?是消逝于现代化的滚滚浪潮中,还是以某种特有的方式延续下来,这是一个亟待回答的命题。牧江兄以其敏锐的艺术洞察力把这个命题以木刻版画的方式呈现在人们面前,引发人们对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冲突的反思。而同时,木刻版画作为一种传统的艺术形态,在媒体发达、当代艺术形式令人眼花缭乱的今天,如何实现其艺术传播的功能和主体表达的价值,也是他创作中思考的重点。、

牧江对于创作主题的思想内涵把握及版画语言表现,一直有着较明确的认识与定位。如在《雀声已远》系列、《清风掠影》系列中,为了表达对传统文化与现代都市文明矛盾冲突的文化思考,他摒弃了传统乡土风情绘画中的矫饰、美化等唯美倾向,从内心真实的感受与体验出发,对所描绘的花瑶人物作了较客观真实的造型表现。当然,这种真实非照相般的如实再现,而是充分发挥套色木刻单纯、概括的语言特点,对所描绘的人物形象进行造型的概括与色彩的提炼,去除繁杂的细节,以三到五个不同明度的同类色进行套印造型,在弱化版画语言精致感和制作性的同时,反而使造型获得了一种简明、单纯的力量感,恰到好处地表现了身处现代文明的花瑶族群或好奇、或迷茫、或窘迫的状态以及和都市文明的距离感,体现了一种现实主义的文化视角。

艺术之真来源于现实生活的真实,一个艺术家只有从现实生活的土壤中获得真切的认知与感悟,寻求创作母题与思想的启迪,才能创作出有灵魂的作品。如果一个人的创作连自己都无动于衷,味如嚼蜡,又谈何打动别人,获得观者的共鸣?牧江兄的作品虽没有缤纷绚丽的色彩、跌宕起伏的形式、优美怡人的形象,但其现实题材的表达却因内心的过滤而显得朴素从容,有一种穿透语言和形式而直逼内心的力量,这是真实的力量!亦是精神的力量!如果把他不同阶段的作品摆放在一起比较,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条由外向内、由向外关注到向内省视的思维发展脉络,视觉叙事最终走向精神的叩问。

如他的《世相》系列、《状态》系列作品,把艺术观照的视角由传统文化的关怀转向对当代人生存境遇与生存状态的关注。如果说花瑶题材系列是一种向外的远距离式的关注与思考,那么《世相》《状态》系列则是一种向内的、近距离式的省视与呈现。这个创作方向的转变对于牧江来说可以说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离开乡土久居于城市,生活环境改变了,身边的人和事也不同于往昔,久而久之,必会有新的生活感悟,而对于牧江这样感受力敏锐的艺术家来说,把艺术的视角转向身边的生活场域也是顺理成章,这是一种艺术的自觉,是一个敏锐的艺术家对不断流变的生活世界作出的积极反应。与之前作品的场景叙事式表现不同,《世相》、《状态》以近距离的肖像特写图式展示了现代都市中不同个体的精神世界或生存状态,或欣喜、或悲伤、或坚韧、或迷茫、或压抑、或颓废……不同的精神状态对于艺术家而言是如此的真切而无法回避,于是就有了这些充满视觉力量的作品。

尤为可贵的是,他在创作《世相》系列作品时,继续对传统的木刻绝版套色语言进行了大胆实验性探索。为了弱化刻版过程的繁复程序性及固有的刀痕审美效果,使版画创作过程变得更轻松灵活且更契合主题的表达,他以钢丝刷代替刻刀在版面刷、刮进行造型表现,由于钢刷与木版表面质地软硬不同的部位相接触,使版面呈现形体明暗关系与木质纹理效果相互交织、浑然一体的独特视觉效果,既凸显了木版画语言的独特审美趣味,增强了作品的可读性,又由于木刻硬边造型的弱化、细节的刻画、粗犷的木质纹理的表现而使作品具有了如巨幅新闻图片般的真实感和视觉冲击力,达到了形式与内容相得益彰、互为统一的效果,从而实现了其木版画在当代语境下的语言表达和传播价值。

牧江对传统木刻版画技艺的实验性拓展,是基于建立现代版画语境,探求版画创作的现代审美特质,使版画创作的内容和形式统一于现代性的大背景下,并使创作主体的个性、创造意识在这个过程中得到最真实的释放,而不是为技术而技术,沉溺于对精湛技艺的玩味与展示。正如其所言:“精湛的技术在令人自信的同时也会使人荒于思考,版画现代语境应该建立在突破版画本体语言限制的基础上,发挥其实验性特征,注重其思想性与现代多元文化的融合。”艺术当随时代,指的不仅仅是内容,更包括语言与形式。牧江在这点上无疑有着清醒的认识。

他的《镜像》系列创作在延续《世相》系列图式的基础上,对于版画语言表现作了进一步的实验与尝试,在制版、印刷方法上继续打破常规,以期表达内心深处更复杂、更隐秘、更深层的潜在意识。他运用正面刻版、背面掏空的制版方法,通过正、反面交替印刷,使正面图像与背面掏空的图像在不同印刷压力变化下产生痕迹交错的视觉效果,使必然性的版画制作过程呈现出大量偶然效果。在这里,传统的木版画制版、刀法造型等因素被淡化,硬边痕迹被弱化,画面形象均靠印痕层层叠加而成,因为挖刻的图形在版的背面,上油墨的正面是平整的,所以上墨时只要把墨滚均匀即可。这样的过程实际上消解了木刻版画中造型转换的难度和繁复的技术操作,使之在创作思维的把控下变得更简单有效。而这种更含蓄的印痕表达也使《镜像》系列较之《世相》系列显得更理性、更内化,由情感体验的直白式表达转向对人的深层意识的隐喻。

维特根斯坦认为,语言的界限即思想的界限。对于一个艺术创作者来说,运用何种艺术语言和形式去表现,取决于其艺术思想和艺术观念以及借此而选择的特定题材内容表达的需要。在我看来,牧江这些年的创作,始终围绕求真和求新的轨迹在不断迈进。求真即对艺术表现的题材内容选择力求有真情实感和真切的体悟,没有真就不能至于善和美。求新即对艺术表现语言的不断探索与创新,以表现那份来自生活感知的艺术之真。纵观牧江的版画创作,题材内容上始终立足生活真实,提炼艺术的真实。语言形式上坚持以开放的视野对传统进行审视与拓展,注重创作过程中的体验,探求符合作品表达需要与自我审美认知的新的表现形式。可以说,他的艺术探索历程对于当下的版画创作乃至艺术创作来说,是一种可贵的经验启示,提示我们在这个艺术形式和媒体传播花样翻新的时代,如何回归和坚守艺术创作的本真。

牧江兄如今正值壮年,凭着那份对版画的热爱与坚持,勤奋而专注的他必将在未来创作出更多的精彩作品,让我们拭目以待……

2019年8月25日于天津

责编:陈龙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