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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部长为何给女儿改名“菌草”?《山海情》原型上热搜背后:断肋骨、失亲人
新湖南 • 世相
2022-10-24 20:15:10

近日,党的二十大代表、国家菌草工程技术研究中心首席科学家林占熺在“党代表通道”上,分享了中国菌草技术援外的故事,引发各方关注。

他说,菌草技术走向世界,印象最深的是援外第一站巴布亚新几内亚东高地省。菌草种植成功后,一位部长把自己女儿的名字改叫“菌草”,而且特地登报公布。此后,从南太到非洲、拉美,许多人通过种菌草、种菇,摆脱了贫困,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林占熺是国家菌草工程技术中心首席科学家,也是电视剧《山海情》中农业专家凌一农的原型。目前,菌草技术已推广到全球106个国家和地区,成为无数发展中国家民众的“幸福草”“致富草”。一时间,林占熺这个名字迅速在网上刷屏,“国际友人给女儿改名菌草”等话题一度登上微博热搜。

破解世界难题

“菌草”是啥?它可不是普通的小草,能长几米高,既像芦苇,又似细竹。站在菌草丛中,就仿佛身处竹林。

它其实就是“菌”和“草”交叉,将芒萁、芦苇、象草、菅、香根草5种草培育加工而成的草本植物,可用来栽培食用菌、药用菌。林占熺说,当初是为了种出食用菌,才发明了菌草。

从福建农学院毕业后,林占熺来到三明市的宁化插队。攥着父亲给的粮票,他到学校贸易粮种厂换了两麻袋的谷种,到生产队做实验,种出了双季稻,使生产队口粮增加了一倍。省农业厅知道这个小伙子能干,把他调到三明真菌研究所。

从前,全球大多食用菌是用林木栽培的:砍了树木做成菌棒,再在菌棒上播菌种,培育菌类。

这就意味着,但凡种了蘑菇,就少了树木。这一“菌林矛盾”成为世界级难题。

当时日本是食用菌王国。中国很多香菇是引进的,引进时不少人参照日本的生产方式,林占熺却觉得不对劲。他想,两国的国情不符,不能一概模仿,得找到一种便宜、容易再生的方式。这时,他想到了芒萁。

林占熺的家在闽西北的连城,芒萁是那里很常见的野草,砍了能很快再生,当地人拿它当柴火。小时候穷,他饿坏了,就把芒萁混在煮猪饲料的锅里煮来吃,“口感有点刺,但吃了也没生病”。

他灵机一动:能不能用它种蘑菇?

他开始做试验,还试过松木木屑、甘蔗渣等,多次调整种植方式,终于在1986年成功了。

在反复试验中,他还确立了几个培育指标:光合效率高、抗逆性强、营养丰富、植株高大、生物量大,符合指标后才是真正的菌草,最高能长到8.7米。

“芒萁这种野草祖祖辈辈都砍不完,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可持续发展’。如果能用来种粮食,就算不用了也没多大损失。”他拿起一株菌草,笑着说。

种蘑菇终于可以不用砍树了!菌草技术很快得到国际关注。

林占熺受邀参加世界知名发明展——日内瓦国际发明展。当时出国难,也没经费,但他想菌草技术是中国人发明的,应该去国际舞台展示,就借了近4万元当路费,去参加了颁奖会。

“三等奖、二等奖,前面一个个领完了。我想,那没戏了。不过,展会册子上写‘菌草技术来自中国’,也就够了。”

法语是瑞士官方语言之一,突然,颁奖嘉宾在宣布金奖时喊出:“Zhanxi Lin。”

“我当时琢磨,听起来怎么和我名字这么像?但我英语不好,法语也只懂几个词,农民的孩子嘛,比较老实,傻里傻气的,就怕出错,给国家丢脸。”

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没吭声。嘉宾重新宣布了一次,他听到了法语“champignon(蘑菇)”。翻译也蹭他:“林老师,是你啊!”他恍然大悟,匆匆上台,毫无准备,只说了“thank you very much”就下来了。

1994年,林占熺又得了个大奖——第八十五届国际发明展法国内政部和国土整治规划部奖。

这一次,他有经验了,提早学了一句法语:“我是一名来自中国福建的发明家,很荣幸能来领奖,我认为更值得庆贺的是这个中国发明能在更多的国家和地区投入使用。”

两段“山海情”

热播剧《山海情》里,凌一农教授赚足了观众眼泪——

《山海情》中的凌一农(黄觉饰)。

一位名满天下的老教授,跑到“苦瘠甲天下”的宁夏西海固免费教技术,还天南海北跑市场、包销售,甚至为了菇农利益跟商贩打架……

而现实是,在林占熺和当年的团队成员看来,《山海情》中呈现的大部分内容基本属实,但实际情况比剧中更艰苦、更曲折。林占熺说,想起过往的经历,“没有后悔,但确实有后怕”。

何为“山海情”?在外界看来,“山”是宁夏西海固,“海”为沿海的福建,这是跨越2000多公里的对口帮扶“情”。

1997年4月,林占熺(左一)带领科研团队首次在宁夏彭阳县试种菌草(资料照片)

1996年,福建和宁夏启动对口扶贫协作。林占熺是福建农林大学菌草研究所所长,因此前被评为“全国扶贫状元”,便被委派带队前往宁夏扶贫。

一次去尤溪县推广菌草的路上,林占熺出了车祸,断了两根肋骨。他只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带伤出现在工作现场。

次年5月,林占熺和学生肩扛手提六箱菌草,星夜兼程来到西海固。西海固是宁夏中南部山区的统称,这里水土流失严重,生态环境脆弱,素有“苦瘠甲天下”之称。“锅里没粮,锅底没柴,缸里没水,身上没钱”是20世纪80年代西海固人生活的真实写照。

那时宁夏平原一片荒野,福建的人工草无法在那里种植。他的策略是“集中连片”,把二十几户集中起来一起指导,把技术本土化、简便化,让村民“一看就懂、一学就会、一做就成”。宁夏昼夜温差大,住在菇棚有利于及时发现情况,他就带同事住在菇棚里,随时查看菌草和蘑菇的情况。

种了菇,还得卖出去。1999年,林占熺发现,报名种菇的人很少。农户担心大规模种植,市场小,卖不出去。他们把县长拦下来问:“咋办?羊不吃、马不啃。”

原来,许多人没见过蘑菇,本就对它能否增收存疑,再加上不好卖,就怀疑林占熺团队在坑他们。

有一天,林占熺接到同事的电话,说有人拿着扁担来了。林占熺说:“赶紧跑,不要被打了!”林占熺下定决心要取得农民的信任,向他们保证能把菇卖出去,还让助手发“安民公告”:工作队全部包销,时产时收,当场兑付,不打白条。

他错开闽宁两地卖菇季,比如在宁夏种植南方夏季无法种植的双孢菇,填补了江南6至10月不产蘑菇的空档,很快便吸引了买家。

如此,宁夏农民的竞争力提高了,蘑菇的售价提高了,收成颇丰。

林占熺记得,种菇的很快由200户猛增到1000户,菇农在50平方米菇房里的收入比他们种20多亩小麦的收入还高,甚至是种玉米收成的四五倍。

半年内,跟着他参加试验的农户,每户收入达2000元。到2007年宁夏已有1.75万户参与菌草生产,创造产值近亿元,种菇农户年均增收5000多元。

与此同时,林占熺还带着中国的菌草走出国门,谱写另一份不以山海为远的“山海情”。

林占熺还清晰记得,援外第一站是巴布亚新几内亚东高地省。“当时一到东高地省,我就蒙了,大部分人把树叶当衣服穿。要吃饭时,他们在地上挖坑,放石头生火。快进入21世纪了,竟然还有刀耕火种。”

林占熺发现当地有野生象草,就在地里挖沟,覆上薄膜,将其培育成菌草。不过,培育需要灭菌仪器,一个锅炉要12万元,对巴新百姓来说成本太高,他便想到用汽油桶。他将三个桶拼在一起,呈三角形,下面两个用于加热,将桶里蒸气用橡皮管导入塑料薄膜中进行高温灭菌。这样制作的灭菌灶只需800元的成本。

只是,当地农民没听过菌草,指着它摇头说:“dead, dead!”意思是种这东西挣不到钱,他们活不下去。

林占熺请部落酋长出面介绍菌草,还一家一家地教他们种植,看哪一户种得好,送他们一把中国镰刀。在很多原始部落社会,农器不多见,当地人更常徒手“砍”稻子和树叶。而在当时,中国镰刀则成了文化象征。

林占熺在镰刀上刻“中国菌草”及其拼音,还请驻地的中国参赞给当地的骨干农民送镰刀。“一把镰刀成本不过五六块钱,但代表着劳动和进步。参赞代表着中国,请参赞送,表示中国的支持。”

农民受到激励后,很有干劲,还和林占熺成了好朋友,叫菌草为“林草”。他还在东高地省种植旱稻,结束了巴新无法自产稻谷的历史。巴新老百姓用国宝 “极乐鸟”称呼林占熺。

如今,林占熺分享的巴新友人给女儿改名为“菌草”的故事,无疑是这种“好意”与情谊的延续。

1999年,林占熺在巴布亚新几内亚做菌草技术重演示范,村民喜获丰收。图片来源:国家菌草工程技术研究中心

“失去一位亲人,让三代人受累”

“菌草”佳话的背后,有他个人的辛勤汗水,也有家人的全力支持与默默付出。有人总结林占熺,“数十年扶贫路,他失去一位亲人,断掉两条肋骨,让三代人受累”。

2021年春节,林占熺收到一封北京小学生的来信。信中写道:“您发明的菌草让全世界很多人摆脱了贫困,走向幸福……2018年占森爷爷带我参观了斐济菌草项目,让我记忆犹新。我要努力学习,长大以后成为像您一样的科学家!”

信中的占森,乃林占熺的五弟,已年过六旬,春节期间还在斐济看守菌草基地。78岁的林占熺亲笔给小朋友回信之后,忍不住拨通了五弟的越洋视频。一声“想家吗”刚出口,兄弟二人竟无语凝噎。

连林占熺都没想到,五弟自1998年跟随自己远赴巴新开展菌草技术援外,在太平洋岛国和非洲一连驻守了24个年头,建起3个海外菌草示范基地,中间只回来过了3个春节。

这一切,要从六弟占华殉职说起。

上世纪80年代,林占熺从事“以草代木”栽培食用菌的科研攻关,发明出菌草技术。他谢绝国外重金买断专利,坚定地将技术用于扶贫。六弟占华研究生毕业后,甘做长兄的左膀右臂,却不幸在扶贫一线遭遇事故去世。

出师未捷,先折一臂,林占熺不得不把五弟占森拉来帮忙。1998年7月,林占熺受命率工作小组远赴巴新。一名队员因故无法成行,经组织考察,林占森“替补出场”,从此踏上援外的漫漫征程。

1998年9月中旬,林占熺一行人完成了在巴新的任务后,订好了回国的机票。此时,中国驻巴新使馆官员却急急忙忙赶来,提出“三个千万”:项目千万不能中断,技术人员千万不要都回去,今后一年四季千万都得留人!还强调,这是国家需要。

林占熺感到有些为难。专家组成员各有任务,唯一能灵活安排的便是林占森。可把弟弟一个人丢在异国,实在又放心不下。林占森看出了哥哥内心的矛盾,主动表示:“国家利益至上,我留下,也算是替您吧。”

巴新的项目在8年坚守中已逐步走上正轨,2006年,林占森又率队到卢旺达攻坚。接着是菌草援斐济,常驻斐济的除了林占森,还有他的侄子。

人手不够,林占熺的亲人们就成了他最得力的援军,被派往国内外最艰苦的地方。2003年,大女儿林冬梅从新加坡回国助力;小女婿从公司辞职,到黄河旁的沙地种草,一种就是8年……

林占熺在福建农林大学国家菌草工程技术研究中心的办公室里,挂着两张地图,一张中国地图,一张世界地图。上面标满了红五星,“都是我们菌草扶贫的重点地区”。现在,他的技术,已在全国31个省区市500多个县市区、全球100多个国家推广。

79岁高龄的林占熺仍坚持在菌草研究一线工作,对于自己的状态,他觉得就像是《西游记》主题曲中唱的那句——“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

他的外孙女还打听,“外公一天的工资是多少钱?”她想自掏腰包“买断”外公一天时间,可这个愿望一直没能实现。

来源:环球人物、中新网、共青团中央、央视、人民网、澎湃新闻 等

责编:欧阳伶亚

来源:上观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