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定文
对上世纪经受过饥饿煎熬的人来说,红薯大约是给人留下过刻骨铭心的印记。
你是大山的儿子,与红薯有着深厚的感情。你们那里稻田少,旱地多。因此,那时漫山遍野种红薯,你们都是种红薯的行家里手。
每年春上,父母就把种红薯栽到地里,让它长出一蔸蔸薯苗。在育苗的时段,把地挖好,整出一个个小窝窝,再趁下雨的时候去剪苗扦插。它是很贱的东西。不用浇水,也几乎不用施什么肥,就是放点草皮烧成的火土灰就可以了。过不了多久,红薯藤就爬满整块土,好像盖了床绿色的被子一般。这个时段,你们就要去翻红薯藤了。否则,每节藤蔓会长出根须来,钻到地里去,可能都会长出小红薯。这样一来,整块地里会长满红薯,挖起来不便。最要紧的是,地里的肥力分散了,主蔸蔸长的红薯就像小老鼠了。
每年夏天,你们这些细伢子,利用下午放学,或者星期天的时间,头顶火辣的太阳,戴着斗笠去干活。看着被翻发过来的红薯藤,摆放得笔直的,就好像把乱糟糟的头发梳理了一遍似的。你们劳累之余,坐在一旁欣赏,也蛮有成就感。有时候,你们一年还要把红薯藤翻两遍呢。
到了秋天,你们协同父母挖红薯。先是把红薯藤割掉,一扎扎的,用一根结实点的红薯藤捆住,一担一担的挑回去,它可以用来喂猪的。但倒是没想到几十年以后,城里的酒店把红薯尖尖炒作菜吃。开始,你们觉得好笑,且别扭。
那时,割完红薯藤,便正式开挖。起初,你们当助手,把挖出来的红薯兜兜上的泥土抖掉,堆到地块边,方便运送。年龄稍大一点,你们就赤膊上阵挖红薯。别小看了,那也算是技术活。挖的时候,锄头口子对着红薯蔸蔸五六公分左右外的范围挖一锄,然后,在绕着红薯蔸蔸挖几下,弯下腰去,抓住蔸子稍用力一拔,拉出一串红薯,往往是一个大的,两点、三个小的,都是完整的红薯,那就是挖薯的最高水平。稍不注意,下锄的方位、落点和拔出红薯的方向和力度不妥的话,要么红薯挖不出,要么挖烂了。一蔸蔸红薯担回去,再一个个摘下来,分大小堆放一段时日,晾干表层水分,再放到地窖里面去。
挖了红薯后,你们就可以吃饱了。那个时候。你们每家都有几千斤红薯。有的有上万斤红薯呢。但是它储存的时间也是只有几个月。所以要抓紧吃。挖薯后的一段时间,往往是红薯全席。三餐饭是红薯,顶多中餐加点白米。菜也是水煮红薯块。零食也是红薯,只是花样更多。可烤红薯,也做成干红薯米、干红薯片、干红薯条。最好吃的是乌红薯。几十年后,你还喜欢吃,只是加工起来费工夫。首先,将保红薯放一段时间进行糖化,然后把它洗净,削皮,煮熟,切成片,晾干水分,再在炭火上烤一烤,就红得有些晶莹剔透,煞是诱人。它可以收藏起来了,随时都可以拿出来吃。红薯比较奢侈的做法是做成坨粉、红薯粉和油炸红薯片。那是过年才有得吃。那时的坨粉,母亲把它做出来香喷喷的,糯糊糊的,你们把它当肉吃。那时,猪油很珍贵。但你五伯是兽医,家境宽裕些,好心的五伯母就在春节前炸些红薯片,分些给你们吃。那股香气那种美味令你终身难忘。
可把红薯当主食吃得太多了,肚子里面的气就多,经常打屁。虽然有些不雅,但是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能够不饿得肚子疼,就谢天谢地啦。
你们是红薯喂大的一代。好些人现在见了红薯就反胃,就说当年吃腻了。你倒是对它钟爱如初。
有一年,台湾林博士把它捧上神坛,说它能治癌,一度让它身价倍增,街上烤红薯卖到一20块钱一斤。其实,虽然不是那么神,但不少人还是重新认识到它的特殊营养价值了。
中国人民几千年来的目标就是能够吃饱饭。你也在一次偶然得机会了,知晓了红薯得前世今生,对它帮助国人战胜饥荒增添了敬意。原来,早在1593年,50岁的明朝老秀才陈振龙干了一件居功至伟的大事,冒险从菲律宾将一种西班牙人从南美洲带来的番薯(也就是红薯的乳名),偷运进入福建,开始试种,渐渐引发了中国的食物革命和人口革命。
现在,日子越来越好了。但是你依然珍视粮食。对粮食,有一种特殊的朴素感情。对红薯,依然不离不弃。你经常对小孩说:“千万不要浪费粮食。这既是对农民劳动的尊重,也是一种好品行。到现在为止。非洲每年要饿死不少人。再说,我们自己粮食的自给能力还是有限的。我们每年也进口不少粮食。但是我们又浪费了多少粮食。那可不是简单的是金钱的问题。有时候,有钱也是买不到的。这个地球上有这么多人。每年要消费多少食物?随着人口的增长,地球上哪能提供无限量海量那么多的食物?
你非常怀念红薯,就像怀念和感激在洪水中拯救你们的贵人,也是不让自己忘记那段艰苦的岁月,让自己的心系上锚,不至于在这个浮躁的都市漂来浮去。
责编:廖慧文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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