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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张永中:向时光深处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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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8-03 11:45:47

阿婆,你莫再送了。我们再三劝说。

阿婆,就是我奶奶。我的家乡在沅陵,古丈,泸溪交界的地方,人们除了平时说西南官话的汉语,同时能讲一种古老的方言,佤乡语。土家语和苗语的东部方言,章苗,也时常用。我们那里,管奶奶叫阿婆,爷爷叫阿公,父亲叫阿爹,母亲叫阿娘。这种称呼,不苗,不土,即便进了文明城市,我家还在沿袭。叫着,叫着,它成了荡动在我心底深处的灵魂呼号。

终于,奶奶没再坚持。在村后山口的一块大石边,她蹲下了,跟着的狗儿小黄也蹲下了。像两尊雕像。

我们把背影留给了奶奶。踩着村边一条灰白色的小路往山外进发。我们的行脚,没有扬起风尘。我们老布鞋的软底,没有在石板路上踩出脚印,也没有踏出声响。只是迎着带露水的阳光,默默的,一弯又一弯,一坳又一坳,一程又一程地,一直走。直到好远,好远,我才敢向那烟树深处回望,心却被依稀还能听见的奶奶唱呼我名字的声音摇曳着。

不知道,这次离别,竟是与奶奶的永别。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意识到,我失去奶奶了,我失去了曾经的有奶奶的那个世界。我也失去了,有奶奶目送的离乡时的背影。

曾经的那个世界,是奶奶在的世界。奶奶在的世界是我的童年故乡。

我出生在酉水边上的罗依溪,但我童年的大部分是与奶奶在故乡过的。故乡,一个挂在半坡上,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寨,叫亮坨。亮坨,是苗语,意思是一个有很多大树的地方。没有来处,未知去向。我一出生它就恒亘在我面前了。我是横插着进入这爿世界的,也是奶奶把我牵进这个世界的。

生来,我就看到了村寨边的大树林子。有大黄杨木,大青㭎木,大栾树,大椿树,大青树,大乌桕树。有板栗,枇杷,橘,柚,桃,杏,梨,李。还有纠缠在树上的薜荔藤,以及连片成荫的杂木竹林。那么,有松树,杉树,柏树,楠木吗?有的,它们都在山上,溪坎,崖边和屋后的大坡地里长着。大枫香树,仅屋场边就有十几棵,一入深秋,叶红如火,是树们绝对的主角。而那棵大黄杨木,快五百年了,是当然的树王。有落满毛绒绒板栗花和枫球果,通往树下水井的石板路。有丰半年,枯半年的水井和一众从不会误四时的花草虫鸟。

我想,上帝在造化它时,是极其匆忙,潦草的。一个坡面,一堵断面,一截切面就架构成了。那混搭蜷曲的样子,我怀疑,是一次古地震的杰作。村寨所在的是约五、六平方公里的一面大陂,大陂呈六十度的斜面往坡谷的小溪沟,巴夯插去。巴夯,乃苗语,小溪沟的意思。然后又把一堵近八十度的切面从谷底拱起,形成与之兀立的对门山。村寨的右边是一壁垂直九十度的断崖,崖下是一条叫边龙溪的小河沟。为什么叫边龙溪,不可考。当地人迷信龙,相信有龙的存在。凡暴发山洪,泥石流,都认为是地底下的龙在扭动,边龙溪必是一条地灾多发的溪沟。叫边龙溪的小溪河与叫巴夯的小溪在村前谷底汇合,流向酉溪。酉溪再在乌宿二酉山下与酉水汇流入沅江。溪沟里布满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大石,如屋,如船,如牛,如斗,如碗,如拳,如鸡卵。涨水时会激出汹涌波涛与飞瀑。平日里,则清冽如山泉,在巨石阵里淙淙潜流,落成一叠又一叠的碧潭,任羊角鱼,百条鱼,红翅膀鱼在水上浮游。有铁黑壳溪蟹,半透明小虾在浅水石缝间横行,也有疏影横斜的山花藤萝临潭照影……

如果硬要架上罗盘,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地东西南北一番,亮坨的地形是极不规则的。能辨识方位的,只是由寨子中心蛛丝般牵出的山路,网住周边的几个村寨。往左上走去的,是枞树溶,坨坪。上对门坡的,是竹山寨,大溪坡。顺溪河下的,是茅溪,马草坪。过水碾坊上坡翻坳的,是大塘坡,背笼村。右上,是进溶田,山枣溪。寨后偏西,是盘山路,哪个村寨也不通,它是寨子人上山出工劳作的路,也通往祖坟地。各个方向的路,都有自己的功能。向左上,对门上的,多是家族亲戚,走亲访友的。沿溪河下的,多是送山货药材,做小生意,去乌宿,沅陵码头的。而往左上的,是去乡公所,乡里,县里的,走这条路,则多涉公事官事。去后山的路,虽不通村达寨,却是村寨上人最常行的路。全寨人的五谷杂粮多种在这后山里的梯田坡地上,边上就是祖坟地。白天子孙们在地头劳作,晚上祖先们则坐山守业。这个地方地势向阳,土质肥沃,庄稼长得好,除了偶有野物糟蹋禾稼,很少出现外人偷盗之事。人神分工,天人合一。有了收成,逢年过节,人们敬香烧纸,走的都是这一路。而通往邻近的路,平时是安静的,只是到了秋冬闲日,就会有呜哩哇啦的迎亲唢呐扬起,可看到穿漂亮新衣,扛着抬盒,背着礼盘,挑着㧜了红纸的腊肉,猪腿的接亲,或送亲的队伍。

对面的陡山,离村寨很近,平时呼喊一声,就会有回山应,先人们在那里划了一块禁山。它与村头的大树,都是祖辈留传下来的,谁也不会去碰它,谁也不敢去碰它。大树浓荫里充满十足的神秘。我相信,奶奶在树荫和月光下唱的无字谣歌,讲的传说故事都是从这密林深涧里生长出来的。山魈,厉鬼,伏嬟,女娲,洪水故事,熊娘家婆都与它们有关系。对于这个世界世相,声光色味,我时常处于恍惚迷离状态。自然的现实存在。社会的关系存在。理念的意识存在。悲喜的情绪存在。现实与虚幻。时间与空间。混淆着,纠缠着,错乱着……它既是我鸿蒙纪事的元点,也是未来全部世界的初年。这片绿得发黑的禁山,充满洪荒矇昩的幻想和神话传奇,成了我感知社会,显影世相的第一张胶片。

多少次,故乡与奶奶时常错乱叠映在我的情绪里。来无影,去无踪,如梦幻,意象纷飞而无逻辑。有时,它是插田薅秧时,浸湿在奶奶背上的一痕汗斑。它是奶奶用茶枯水搓洗过,米汤水浆过的那身夏布的清香味。它是我在奶奶背上听到过的月光童谣。它是屋场下溪边水碾的支哑和榨油坊的大油槌声。它是稍远处,时枯时丰,但永不断流的那脉泉流。它是山风吹来茨蓬里的鸟鸣。它是对门山涧野樱桃树春日雨后斑驳浪漫的红与白。它是牛的哞叫,猪的哼吟,鸡的喔鸣,狗的汪吠。它是总能让人感到冬暖夏凉,不违四季,适时换装的老枫香树。它是春日里不时从树稍鸟窝里飞落的鸟雏。它是水井边腐草丛里偶尔冒出的几朵野菌子。它是夏日里从树叶里筛下的斑驳与清凉。它是下雨天,从瓦脊滑向屋前沟里的檐溜。它是我抬头仅见的一片蓝天。它是我望不到尽头的远山。它是我随着溪流远去的遐想……

有时,我会叫应在地里锄草的奶奶,要她看,那远山日头下的一栋闪闪发光的小白屋。这时,奶奶把手遮搭在额眉上,总说,眼花,没看见。我却硬说有。但这个蜃楼幻影般的存在至今仍神秘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奶奶是六十里外河蓬乡里一个小财主家的闺秀。上过私塾,初识文墨。她当年是沿着一条窄窄的石板山路,上床机坡,顺银坪小溪沟,再下磨鹰坡,过边龙溪,嫁进这山里来的。一生为爷爷生了八个孩子,丢半得半。存活成人的是父亲,二叔,姑姑和幺叔。其他两个叔叔,大姑,幺姑未成年就夭折掉了。爷爷是小学教员,常年在外教书。太公在县衙门任过一段事,赋闲后便在家自耕自种一亩水田,半亩茶园,学陶渊明,做小乡绅,用《三字经》,为小小的叔爷爷,姑奶奶们课读启蒙。太婆不识字,奶奶便是一家之主心骨,经管着家里几亩水田,几块桐茶地,一座油榨碾坊。桐茶地里有时套种一种豆子,叫饭豆,饭豆不能当饭,平时少食用,饥时,可济荒。种豆不为收豆,只是为桐茶地松地除草方便。奶奶往往是把桐茶下的地无偿让给乡里邻居耕种。谁种谁收,奶奶只收桐茶籽。茶籽油,自食。桐籽榨油后,便用油纸糊的篾油篓装好,挑着到下河的乌宿,沅陵码头上大船,卖往下江。

湘西事变,太公被地方的匪霸枪杀在他自种的稻田边。奶奶支撑的大家被打散。接着是解放军剿匪入乡。爷爷没法教书了,去为解放军做向导,报了杀父仇。后来。奶奶归了成份,经常要给队里干一些不计工分的活。每逢大队开大会,无论寒暑,总得在会场边的大树下陪坐,听不远处大会场上回声巨大,电噪刺耳的大喇叭响。他们中的人,有时会一次一次地被举着手吼着叫着的人群搡到临时的戏台上,呼拉呼拉一阵后,又由一批人大吼大叫地推下台来。被推下来的人,解开绳子,有人在摸抚勒在皮肉里的血印。印象中,奶奶可能人缘好一点,没有受过这个苦。

这样的日子并不长,我们在奶奶的呵护下成长着。慢慢的,我们可以上山采药材,去田里用南瓜花钓青蛙,下溪沟捉螃蟹摸鱼虾。那时,山林子大,水也好,农药用得少,鱼虾山禽漫山满河的有,进山下水总会有一些收获。当时,穷愁困顿,什么都紧缺,我们希望的杯盏是很小很浅的,一点点就会装满。一捧山果,一捆药材,一小碗鱼虾,带回来,我们高兴,奶奶更高兴,说我们能谋食了,有出息了。奶奶说的出息,也只是一只小小浅浅的杯盏,很容易盛满。她很崇拜那个挎着木盒子草药箱,从公社下队来的,一进村口就把一只小羊角吹得呜呜响的兽医老符。兽医老符每次到来,奶奶总会从梁上下几皮旱烟给他,请他坐坐,喝喝茶。奶奶家就在寨中当道口,迎来送往留了不少歇脚喝茶的,也结了四里八乡的人缘。看着我们一天天长大,一次,奶奶在门前晒谷场纳凉时,摸挲着我的头说,长大了,你也去学门手艺,象老符伯伯那样走村窜寨的医牛阉猪,那就好了。这是在日子像门前起起伏伏的山一样,望不到尽头的时代,奶奶给我们点亮的希望的灯。能在乡里做一个牛医生,就是奶奶希望我的所谓的“出息”。那时,我以为奶奶什么都知道。后来,再后来,我慢慢觉得,奶奶有越来越多的不知道了。她不知道,她的私塾里的小同学,已是京报的大记者,大作家,报道了许多世界大事,写了很多家乡村庄新鲜事。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不再需要陪人开大会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下放回来的爷爷又可以恢复工作了……

晒着日头淋着雨,在大米,苞谷伴红薯的哺育中,我们像苞谷高粱一样的长大了。一次一次地出行,一次又一次地走远,直到山那边的那边,溪尽头的尽头。去到有大路,有船舶,有汽车,有楼房的远方。但,再走远,每一次我们都会沿着原路返回,回到奶奶的村寨,奶奶的世界。那一次次让我们远行,又一次次把我们牵回家的山路,仿佛奶奶手中的那根风筝线,总是牵曳着我们。我们人长大了,身长高了,心长开了,希望的杯盏不再浅而小。而奶奶的村寨和奶奶却没有随着变大,反而更小了,小得已经容不下我们的期希和好奇。

终于有一天,我们决定离开奶奶,和奶奶的村寨,离开奶奶的世界。

那一天,我们起得很早,鸡才叫完头遍,我就看见灶台火光中奶奶的身影。鸡叫三遍我们就出发了。挑着简单的行李,去到十里外的地方赶早班车。

奶奶,执意要送我们。出了门,还要顺着村头一条小石板路,她领着小黄,一步一步的跟着我们。

这一次,我知道,我不会再回来了。我参加了高考。高考后,我兑了粮食,换了粮本,转了城市户口。后来,妈妈由民办教师转成公办教师,弟弟也进了大学。奶奶的村寨,已不再是我无论离开多远,多久,都要回归的家。我们把爷爷奶奶手上盖的一栋屋的东头房子让给了二叔家。几亩责任田也分拨给了二叔,小叔家去耕种。一天傍晚,走到村口,看到家家屋背上洇出的炊烟,我下意识地摸摸口袋,找钥匙,突然间感觉到,我们回到村寨已经不需要钥匙了,在奶奶的村寨已经没有可以拿一把钥匙随意开门进屋的家了。更没有那只摇着尾巴,向我们扑来,前后奔窜着引我到屋前的小黄了。家乡,变成了故乡。

等我再一次回来时,已是第二年的暑假期。这次,我是专程去看奶奶的。奶奶已经在屋后的黄豆苞谷地边的一个小土堆里安息半年了。回到村寨第一件事,我就率弟妹众人拿镰刀锄头到奶奶坟头除草培土。黄黄的土。青青的草。隐隐的山。山风吹来,遍野间,弥漫着奶奶的气息。

奶奶的坟头就葬在后山的祖坟地。这里也是村寨田土最集中的耕作区。到了秋收季,这后山就热闹了。五谷杂粮,只要地有空,人们都会种上一点什么,多少都会有一点收成,多的几十,百担,少的三五斗。什么时候,枇杷熟了,麦子黄了,油菜伏杆了,苞谷刷天花了,高粱结穗头了,绿豆黑荚了,芝麻炸口了,黄豆脱叶了,谷子吊线了,水稻勾头了……人们按四季时序,连枷背笼,扮谷桶,扁担箩筐地去收割。收水稻,因为是主食正粮,不管谁家的,都会请工帮忙。人们从田的这头往田的那头,一路排过去,女的在前头割禾,男的围着一副四方大敞口扮谷桶,嘭~嘭~的扮谷,老幼者则在后面拾荒,捆稻草。这种耕作法,古老久远,庄重有序,仿佛《诗经》中的场景。有收获总是喜悦的。一路过去,尽是大嗓门的欢悦笑声。只是平时栖歇在禾丛里,绿装的纺织娘,灰衣的螳螂,黑壳的蛐蛐,长腿的蚱蜢,花脚的蜘蛛,被人惊扰着了,纷纷飞扬跳窜起来,形成一阵虫雨,向田边的杂草树丛散去,又引起了鸟雀们的狂欢。庄稼地,经过一番忙碌收割后,留下一茬茬的桔杆禾桩,枯萎着走向深秋冬日,去等待一场冬雪的覆盖。这时的山背是寂寞的。

去年那一天,奶奶似乎知道,我的离开,就再见不到我了。她也似乎知道,我一旦脱开了她的手,离开了她的视线,她是无法想象我的未来世界的。也不需要想象,这不是她的责任。她的一生就是为了到这个村寨来生儿育女的。她完成了。一嫁过来,就再没有离开过。她的一生,被这个村寨的一切紧紧锁住了。育桐茶,种红薯玉米,喂牲口鸡鸭。有时也采野菇山果,有时会一个人,对着空寂的山风明月吟唱无字的歌谣……现在,她和她的村寨,就像雏鸟飞尽的空巢,已不再需要她去蹲巢暖窝,去遮风挡雨。

望着我们的背影,她和小黄蹲在村口送我们远行,看我们走远,一直到看不见。她把她的孙子放飞了,她失控了,她的手有点颤抖,再也抓不牢那根牵着她心爱孙子的风筝线了。然而,她又很不情愿地松开了手,让他去了远方……

奶奶希望我们有出息,但她“出息”的标准就像当牛医的老符伯伯,能吃上国家粮。她在生愿望就是给我们的饭里不再搭红薯玉米杂粮。我想,我后来的人生,终究没有被这大山锁住,也没有成为一个吹着羊角号走村窜寨的牛医生。但我所做过的,或正在做的事情,奶奶会满意的。

我不知道,那天,奶奶与那小黄在寨头口到底蹲了好久才回屋的。后来,就是从来不请假的父亲,从岗位上请了假回去了。奶奶病了。不久,奶奶去世了,还不到70岁。我正在高考备考,家里没告诉我这个消息。奶奶已经故去,我的家乡没有奶奶了。我曾想,家乡就是奶奶,奶奶曾是我世界的一切。而今,没有奶奶的故乡已经苍老,儿伴们也都散去。曾经的世界,像轻风吹乱了的一朵蒲公英,散入了我们的记忆里。有时,我想,奶奶就是那根絮花散尽的茎杆,飞散了的絮籽,谁也没想到再回到杆上,只有任时间把那飞不动的茎杆风干,枯腐……

时间也在风干一切,唯有村边的大树还在长大,枝叶苞茂地正向着下一个百年的年序长去。亘古不变的从盘山坳祖先地里吹过来的山风,被那棵硕大的黄杨木致密致细地梳理着,轻缓而温和,陶醉着我。从这一切我看到一种固定与不变,仿佛世界永远如此这般。记忆插进了时间的缝隙里,故乡仿佛对我说,你怎么这么久没有回来了。老树对我说,你那时对我撒过尿的,你爬上我去掏鸟窝,差点摔了。枯井对我说,你从开始陪你阿婆来洗菜,到能挑两半桶水,到两满桶水,你就再没来过了。而那牛,望着我,却不认得的样子,因为那时我牵出去的已是它爷爷的爷爷了。一只公鸡竖着红冠,在我面前踱着方步,好奇地样子,它不认识我,我踹过的是它爷爷的爷爷的爷爷……

故乡,山没变。水没变。井没变。路没变。树没变。早上与黄昏的云彩没变。雨后的彩虹没变。树林里的鸟声没变。日头没变。月亮没变。日照没变。气温没变。雨量没变。风水没变。依然适生爱,能栽培希望。

过去的快乐,幸福和甜蜜,总是在时间和空间的扩大器中被倍数地放大。而那曾经的苦痛恶毒的一切,又被时间深窖醇化脱毒,包融成回忆中的沧桑。

考学,参军,打工,外嫁,入赘,迁离,夭殇……亮坨的儿孙子女们一个个地离开了奶奶,离开了奶奶的村寨。我不知道奶奶怎么能守住这空寂的,也不知道她雕塑般蹲在村边树下盼等儿孙们回归到底有多少回,有多长时间了。时间老去,村寨空落。后来,奶奶终于没有再在路口守候了。她进山了。留下一座空村旧宅任它风霜雪雨,任它苍然老去。这里,我说的是一个向时光深处老去的亮坨,我的故乡。

我说的亮坨,对你们来说,只是一个在地图上可能搜不到的地名符号,方位标识,地学概念,是一种真实客观冷僻的物性存在。但它之于我,则不同,它是我物理概念的故乡,更是心理,情绪里的故乡,一种心灵的存在方式,一份情愫,一腔热血温度。而我,已将这份情愫,用时间和空间的碓磨舂研成尘,扬进风里,任时间的倒序,顺序,尽空间的天上,人间,让它天荒地老地存在着。我的现实故乡,或许已在时间里沧海桑田,而我的心灵故乡,总是飞扬飘浮着,永不消陨。一阵轻风。一轮清月。一弘流泉。一声鸟啼。山风吹来,它的信息,就会在我的记忆回收器里摇弋闪动。

山风吹来,我沐风伫立。只是我,会随同故乡,向时光深处老去。

(一审:李孟河 二审:李寒露 三审:彭业忠)

责编:李孟河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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