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屋那人
文/周新国
牛山咀和黄田咀是唇齿相依的两个有故事的地方,六、七十年代两处合在一起叫田山生产队,田山田山有田又有山,合在一起饭有吃柴有烧,和黄田咀的故事一样,大凡取名字的初衷,都是有愿景的,那时候虔诚的百姓期盼过上好的生活,他们很大程度上还是寄希望于上苍,牛山咀这名字也是一样。
牛山咀其实并没有什么山,只是有一些浅丘而已,因为这里出了一个叫曾蓝田的奉政大夫,他见多识广,听人家讲过相传公元前26世纪的这样一个故事,说是黄帝在涿鹿大战蚩尤,屡战不胜,命令大将“神荼”、“郁垒”在东海流波山,捉了一只夔牛,在淄河岸边一座山下,做了一面大战鼓,把牛头、牛骨埋在山上,以后每年夏天雨季、淄水爆发,夜间,就听见山上牛叫。后来人们称此山为牛山,当地人春耕和秋收后,都前往祭山拜牛,祈祷山川神牛保佑平安和取得好收成,有时还有些“灵验”。奉政大夫心想,要让家乡百姓平安幸福,不如把这些浅丘也取个好听的吉祥的名字叫牛山咀,意思是住在牛的嘴巴边上,就更能近距离聆听神牛的声音,就更能得到神牛的保佑。
名字取得好,就能保衣食无忧,这是难得有的事。只是说,有了好听的名字,人们也许就多了一些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进而有了为之奋斗的目标,牛山咀也不例外。
因为我外婆住在牛山咀,小时候经常到这里来,留下的印记也就特别多。年龄大了,以前看到过的东西和听到过的事情就像放电影一样时刻在脑海里浮现,牛山咀的山、牛山咀的屋、牛山咀的人,有好多地方都值得去寻思,有好多事情都值得去品味。
曾蓝田的奉政大夫官职是用钱捐的,他靠作田起家,最多的时候作了一千多石田,同时还兼做一些米生意,赚了不少钱,就建了曾家祠堂和宝塔,起了牛山咀大屋,由于子孙科考不第,喝酒赌博,后来家道中落。
牛山咀大屋就是刚发家的时候建的,房子的样式看起来与旧时的江南民居大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屋面盖的是燕子瓦,也是院中有房,房中有院,每户通风采光均很好,前庭,后院,中天井,三重院落空间,合围式的中式庭院建筑风格。细看却有些不同,牛山咀大屋是一个六合院,前后三进,每进都有中堂,最后一进的中堂不是开敞式的,里面还有戏台,后进的天井边建有凉亭,每个天井里都种有茶花树,放置了大水缸,四周有通道,通道上面盖了瓦,能遮阳挡雨,天井铺了麻石,地面和过道铺了青砖,整个院子里没有一点泥巴路,墙体砌了大约米吧高的青砖扫脚,其余都是土砖砌的,砖缝勾勒得整齐划一,整个院子干净利落,冬暖夏凉,院子的后面还打了水井,前面挖了鱼塘,站在稍高的地方看大屋,显得十分别致。
从我记事时起,大屋里住了十几户人家,有姓张的,姓谢的,姓胡的,大部分是姓曾的,据说有些人家是“人民公社大食堂”的时候搬进来的,十几户人家住在一个院子里,挤在两个厨房里搞饭吃,还有那么多细伢子,能够相安无事,清清静静,搁现在都是很难做到的事。
大屋里面住了好些个娭毑,有读过书的,有冇读过书的,但看起来个个精精致致、知书达理。其中还有几个是没有出个嫁的姑娭毑,但会绣花、织布、做鞋袜、做衣服,个个都有一门好手艺。
我外婆因为辈分高,大屋里的人都叫她老三娭毑。外婆是湘潭人,嫁过来之前是一位富家小姐 ,母亲告诉我,外婆娘家被火烧了六次,家业衰败,才屈嫁给外公的。她老人家是读了书的人,每到我家来,就是找书找报纸看。我结婚的时候买了一台收录机,她老人家非常高兴,唱了好多革命歌曲叫我录音,那时候,外婆已经八十多岁了,唱起歌来精神还不晓得有几多好,教育小孩子也很有一套,我们三姊妹都喜欢围着她转。文满娭毑和佩满娭毑也是读过书的人,走起路来很有式样,哪怕是一件补丁衣服穿在身上都显得简而精致,讲话有条有理,细声细气,从来没有见她们高喉咙大嗓子过,佩满娭毑还教过书,特别讨细伢子喜欢。毛姑娭毑和玉姑娭毑都是没有出过嫁的姑娭毑,毛姑娭毑会绣花,玉姑娭毑会做衣服,俩人吃住在一起几十年,从来没有见她们拌过嘴,闹过不和谐,她们不是姐妹胜似姐妹。五姑娭毑也是没有出过嫁的老姑娭毑,特别有亲和力,随便见了谁都是一脸子笑,会绣花、会做帽子鞋袜,小时候,我戴的帽子穿的鞋子都是她老人家做的,帽子上还绣了特别可爱的小猫咪,我只要将帽子一戴在头上就舍不得取下来,还有一个福姑娭毑,她看起来有点反应迟钝,但不是邋里邋遢的样子,平时不太做声,特别爱笑。建四娭毑没有读过书,但不像没有读过书的样子,嘴巴特别会讲,大家都喜欢听她讲故事,但从不惹事生非,左邻右舍都喜欢她。桃姑娭毑和才四娭毑,个子比那些娭毑们都要高些,很富态的样子,笑起来都像和合菩萨一样。长大娭毑,我接触少,记得个子比较高,不太喜欢讲话,人很勤快。兆四娭毑就显得特别能干,处事公正,能说会道,人家都爱听她讲话,这些娭毑们好像都愿意听她的,她说细伢子吵架,都要先教育自己的细伢子,不要动不动就怪别人。也许就是这些娭毑们的作用,大屋里从来没有见过闹得鸡飞狗跳的场面,偶尔有些小争吵,总有人出面调解,小矛盾一下子就烟消云散。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大屋里还办过初小,一到四年级二个班,一二年级一个班,三四年级一个班,两个老师包打包唱,现在想起来老师的水平还蛮高,有个姓何的老师,参加过抗美援朝,吹拉弹唱样样行,特别会游泳,躺在水里面一动不动搞得半个小时,自己还会拼装收音机,他把自己做的木盒收音机挂在墙上,满院子的人都能听得到,那时候有了收音机就能知天下事,这也是大屋里的人比其他地方的人觉悟得早的原因。
我在大屋里读过一年级,每逢礼拜天,就随二位老师去捉鱼,我负责提桶子,由于个子小,提桶子时右边肩膀耸起老高,但一点也不觉得累,跟屁虫的味道现在想起来还十分有趣。
牛山咀大屋于1969年春季被洪水淹倒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十分可惜,一栋大屋一百多年,经历了那么多的人和事,不可能那么完美。那山、那屋、那人,留给了我太多的记忆,其中绝大部分的记忆都十分美好,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东西也是很多的。搞集体的时候,大屋的屋场开成了田,开挖的过程中还挖出了铜钱和银锭,社员们一件没留都交给了有关部门,现在屋场上又建起了乡村文化广场,建设过程中大家齐心协力,不拖后腿,也是难能可贵的。如今,牛山咀的人在广场上载歌载舞,休闲、健身、开心侃故事,使“人人相熟、守望相助、彼此信任、充满温情”的乡土文明又得到了传承,这不正是乡村振兴最需要的吗?
责编:胡什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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