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读宋史，一度茫然：有宋一朝，大兴于中原一统，失时于辽兴，衰弱于女真，灭亡于蒙古，崖山之后，再无中华，呜呼!世事何至于此?古人习惯将兴亡成败之最高意志，归咎于天命，天命在我，其兴也勃，天命失我，其亡也忽。纵观我国历史之成败传奇：有奋六世之余烈，混一宇内，而二世速亡的始皇帝;有弱冠之龄纵横漠北，封狼居胥的冠军之侯霍去病;有开局一个碗，终局一国家的和尚皇帝朱元璋。平民、士族、文武、皇帝，人一生的成败得失，荣辱胜负，真的只在于时运，而没有规律吗?

前不久我看到《辛弃疾1162》这部电影：公元1161年，耿京、辛弃疾起义，趁金军南下，实施“破四城”计划，旨在光复山东全境，牵制金东路军人马，并与北伐宋军南北夹击，以大破金军，收复燕云。为此计划，辛弃疾亲赴南宋，说动孝宗，“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朝廷任命耿京为天平军节度使、知东平府兼节制京东、河北路忠义人马，举旗北伐。正当辛弃疾以为可以试手补天之际，噩耗传来，因嫉妒辛弃疾战无不胜、威势日隆,取得义军掌书记之位的耿京心腹张安国接受金军收买，以庆祝北伐在即为名组织全军欢宴，趁机刺杀耿京致其身亡。声势浩大的耿京起义和方兴未艾的孝宗北伐，戛然而止。

1162年孝宗北伐，是一场被小人耽误的北伐：君臣一心，民心可用，而与大势失之交臂，如何不令人扼腕叹息。如果没有张安国此等小人，北伐能胜么?其实未必，但奋斗了，打击了金军，抗击了侵略，起码不会有如此千古遗悲。那为什么耿京要将张安国这等小人当做心腹呢?再三深思，我突然有一个感觉：在如棋轮转的世事中，上至诸国竞争、中至一企业集体、下至一人一事的成败盛衰，是靠善恶阵营斗争力量强弱来实现的，谋事成事的过程，其实就是一部好人来帮、小人来害的善恶正邪斗争史。

古语云：千人千面，观面相者易，望心气根骨者难。《论语》多维度解剖辨析君子小人，《史记·佞幸列传》为小人立传将其言行佞象树于纸上，《资治通鉴》论亲贤臣远小人，君子与小人之辩在中国史家语境中实在是经久不衰的议题。“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随便问一个中学生，这些名句也能朗朗上口，颂读二三。先贤说尽道理，历史记尽兴衰，为什么世间还是会有如此多《辛弃疾1162》之故事重演?我认为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受时代局限，史官只能讨论影响历史发展的君子和小人，而无法讨论世间芸芸众生。

《了凡四训》中说：人未能无心，终为阴阳所缚，安能无数?极善之人，数固拘他不定;极恶之人，数亦拘他不定。”按此说法，如果说道德品行高尚、忧国忧民、思想境界崇高的人为君子，即极善之人，那么道德品行低劣、见利忘义、思想境界底下的人就为小人，即极恶之人。而极善与极恶之间的一大段长度，即是你我这些有贪、嗔、痴、慢、疑，却也有仁、义、智、信、礼的普通人。小人常常将自己的极恶隐藏起来，混杂在贪财好色、懒惰狡猾的普通人中间，摇身一变、面目乖顺，从此鱼龙混杂、难辨真假;再加上君子厚德大度，心怀天下，对普通人的小贪小坏宽厚包容，且普通人只要展现出一点智慧、仁义、诚信、担当，君子便会立即加以帮助和扶持，希望能够让其正面更正、恶面更小，让世间更多一个好人，如此一来，便也给了小人机会，使其以伪善面目窃居上位。

论语云：“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意思是，君子以正道广泛结交朋友，而小人则以勾结形成小团体。我认为这是论语中最能概括君子与小人之辩的一句话：因其内心无力，则必要结党，因其谋取私利，则必要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以此句为原点，再往后推一步，要辨别小人，还应把握三个关键：一是小人谋人重于谋事，君子谋事重于谋人;二是小人谋内重于谋外，君子谋外重于谋内;三是小人谋私重于谋公，君子因公而忘私。

古语云：世间享百金之产者，定是百金人物;应饿死者，定是饿死人物;天不过因材而笃，几曾加纤毫意思。老天不过是根据人的材质而赋予其应有的命运，何曾加入了自己的意思在里面呢?因此可知，人之材质，不可混同。君子有志于干事创业，要周全保全自己，同时断绝小人上位之路，那么就一定要多维度区分好身边的人，例如可以贵人、恩人、有素质的精英、有能力的普通人、有德行的普通人、小人来加以区别对待。

对待困难时拉我们一把的恩人，在人生迷茫中指引我们前行的贵人，我们要永葆感恩感激;与有道德和能力的领域精英，合作共事;有距离地帮助有德行的普通人，给予正确指引;有距离地帮助有能力的普通人，给予干事之机;远离小人。“能背刺我们的，只有我们身边的人。”君子只有打破功德障碍，帮助普通人以积累德行的同时，又不过度帮助甚至将其放在身边，这样才能彻底断绝混在普通人中间小人的晋升之路。

说到底，人的心性，决定人的材质;人的材质，决定人的位置;而人的位置放错了，世事便无可挽回。辛弃疾为朱熹去世写下此诗：“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为公死，凛凛尤生。”愿所有壮怀激烈、身具大能者，天命眷顾，身边皆君子，立得报国安民的功业。

张宇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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