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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岳斌 | 也曾邮递山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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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08 09:09:21

(《信者》剧照)

也曾邮递山路间

万岳斌

2021年11月电影《信者》院线公映,感叹主人公对邮政事业如珠峰攀登者的坚毅执着,唏嘘之余,忆起我曾有过的短暂信者经历,有了更强的代入感。

机遇降临很突然。邮政支局的一个投递员因事休假,那时一个萝卜一个坑,临时得找一个熟悉这山区驿路的人顶班。我正好在暑假,晚稻刚插下去,农活最忙时过了,问我愿不愿意。嗨,咋不愿呢,别说有报酬,就是没有,有单车骑就足够了。投递线路,打小走亲戚,捡柴火,挑脚力,蛮熟悉,即便是没去过的地方,山里长大的人,对于主道和上山耕种砍柴之路,落眼就能判断。再说长辈们告诫的“男子出外口是路”,只要勤开口更错不到哪儿去。上任伊始,就直接放了“单飞”。

酣睡了一夜的大地把黑暗推开,将东方的天际白拽了出来。洗过脸出门,一个偏腿跨上属于我的专车——永久牌单车,从家里蹬往邮局,我们乡下叫“线车”。转动的车轮比我的心情还要欢畅,碾得细白沙子如白豆腐丢进滚烫的油锅,嗞嗞作响,那声音比阳雀子叫唤更悦耳。我的骑车技术,借着星光偷偷学会的。自从有了这手技艺,老想哪个大白天突然骑行在熟人面前,引来惊奇目光外带一串尖叫。你别不信,你今天开一台加长劳斯莱斯,绝对没有当年我骑辆破单车拉风。

想那山风,平时我燥热求它吹一口气,它躲得远远的,我有凉意时它又跑来摇扇。哼,这下被我逮住了,弯道上被我掼来掼去,吓破胆的它情急之下紧揪住我的衬衣,始终不敢放手。我越骑越飞快,就要吓唬吓唬它。

投递线跨三个乡镇,每天往返六十公里以上,凭心而论颇为辛苦。所谓的塅畈里才几个村,更多的村隐在大山后面,我们说的“洞里”。从邮政支局出来的五个村天天投递,到了我所在的集镇,道路岔分为左右两条,投递也分两线,隔天一送,每周一三五送左,二四六送右,只休星期天。足足两大袋,挂在单车后座上,感觉特别重的。送完沿线五个村和集镇上的单位,回家早餐,几大口扒拉完,我又急急地上路了。

敏港洞,倒溪洞,小水洞,大水洞,这名字看上去与河流有关,其实都是山沟沟,这个洞那个洞一数一箩筐。高处看村庄很近,走起来,何止四十九弯。我潇洒骑一回的单车一时成了累赘,只得先存放在山脚下的人家。

一个人走的山岭,只有脚步声在后面喘着粗气跟着。骄阳高悬中天,阳光仿如爆炒的朝天椒,辣得我颈脖和手臂灼灼地痛。云朵都不知躲哪儿歇荫去了,树木歪着头极像要虚脱。山里人家散串在驿路上,只要主人在,总会主动招呼我,“蛮热哦,歇口凉再走”。我便说:“不歇了,讨您一口水喝。”主人就说:“别着急。茶解渴一些,我烧点水,泡杯烟薰茶你喝。你顺便把衬衣服脱下来放太阳底下,一下就晒干汗了。”那时,没见过带盖的水杯,偶尔能见到有人背着的军用水壶。出门喝不到热茶,便是喝生水,走到哪喝到哪。讨水喝这当儿,拿不准的路,就可以问个仔细。没人在家也不要紧,自己进厨房舀一勺水喝,没人当你入室盗窃。山里人家的门要么敞开,要么虚掩着,不提防嘞。

夹杂着灰尘的汗,在脸上流出的沟,一条一条像受过污染的溪流。便是如此,我心还是安然,这好过遇雨。山里的热天偶有雷阵雨出来打搅,山里人本不太在乎,淋成落汤鸡解了暑热。背上这个绿色的布袋,心里可就紧张了,生怕淋湿报纸信函。报纸湿了,晒一晒还可阅读,那书信湿了,字迹化成泼墨痕,收信人会恼,这些,接班时被慎重告之。好在雷雨轰隆隆滚过来之前,会派乌云在空中占道。估计跑得赢,赶在雨点砸下来前,贴身山里人家屋檐之下;跑不过,干脆就地找石头缝隙躲进去,把布袋护在胸口。

电报、汇票、挂号信,要当面签收。农村上了年纪的人,尽管上过夜校,只不过是扫了盲。找到人家门前,我喊一声:“有信到喽。”人还没有出来,热情的声音比人先来:“把你吃了亏呐,还送到屋里来了。”一见面忙邀:“屋里坐,屋里坐。”女主人在家的,一封信双手捏住,往往在我转身回去时,突然在身后喊住我:“小师傅,能还麻烦你一下么?”我回过头时,她手中的书信往高里抬了抬,往前送了送,充满期待又有些不好意思:“能麻烦你把信念给我听么?”从部队寄来的书信,前一大段是问家人们好,父母、爷爷奶奶、大伯三叔、兄弟姐妹,侄子侄女都要问个遍,字里行间满满的对亲人们的惦念。然后就是讲部队的生活,特别是自己的情况,进步呀表现啦。每每读到这里,喜悦便在她们脸上的沟壑里荡开来,也感染到我。端详着夹寄来的照片,“长结实了”话音未落下,眼泪落下了。每每这时,我心里一暖,眼眶也热了。那天,书信收件人是“小芳”,接信瞬间瞟一眼寄信地址,脸颊立马一朵潮红。信笺随便一折揣进衣兜,蹦进屋里去,头也不回地说一句“谢谢啊”,似乎她的啥秘密被我窥见。我只得大声喊住她:“你还冒签字嘞。”她跑出来,脸色比先前更红,草草地签过名便又飞快进屋。哼,你就是给我看,我还怕丑看得呢。眨眼之间,她隔着窗户喊我:“你明天来送报纸不?”“明天要送另一条洞,后天。”那姑娘急切地再问一句“我又不知道后天你么时候到,你能再来我家吧咯?”我冲她一咧嘴,故意逗她一把,“要寄信是吧?难得跑,不来。水都不把一口我喝。”她就伸出舌头搅动“啰啰啰”,怪我不近人情似的。我掉转头离去,向后抛了一句“后天等着”。

怪不得邮局领导特别交待我要备一个空白稿子本,原来是备来供人家讨要回信纸张用。没贴邮票的,就会请我代买邮票。碰上没贴邮票我又没法找零的,我收下来说一定代寄出。那时,一封平信八分钱邮票,人家给个一元二元面额的,我还真找不开。人家不想我贴钱,便拿出两个鸡蛋折抵。怕他疑我不寄,我先收下,转过屋角,把鸡蛋放在阶基上。

每天,断黑天色不用我邀请,跟着我疲乏进了门槛。第二天,我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又开始了我新一天的送报时光。

短暂的经历,苦和累我没有记住,我那时一直在兴奋着。哪不喜呢?有了一辆我专用的自行车,开阔地段,我骑行好远了,依旧能感受到被长长牵引的目光。劳务费一天一块钱,天结,我赚到了人生第一笔不菲的劳动收入。那年头一块钱可派上大用场,买一斤猪肉还可以买几个鸡蛋。

看了《信者》,我在想,这个社会,有些岗位注定是寂寞的。然而随着年深月久,从业者感悟到这岗位不可或缺,我不做依旧要有人做,反而战胜自身的怯懦,变得强大起来,由想逃离变成了无惧的坚守,从而实现了精神上的超越。

责编:王相辉

来源:岳阳日报云梦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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