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匠父亲的师徒情
文/郑娜
我的父亲出生在共和国成立之年,伴随着共和国成长。他从小比较调皮,15岁拜师姐夫的师傅学手艺做木匠,开始了手艺人的生涯。
小时候,印像中父亲是一个能干、乐观、心灵手巧的人。80年代末,有时他在家里帮人做家具,一条长长的木板凳,上面摆满木材方子,他拿着木工刨子,边吹着口哨,边刨着卷木花,有时喜欢闻父亲的刨木花,一股木头的清香泌人心脾,有时候也偷偷地拿着父亲的锯子、锤子等工具玩,有次锤了自己的手再也不敢玩了。
父亲的手艺在十里八乡是有名的。他在十九厂木工班做事,听老人家讲,木工班有200多号人,但父亲手艺精湛,木工班的头号工作台总是留给他,足足有两米长,他总是在那不停地劳作,桌子、椅子等家具都不断地制作出来,当地人提起“郑木匠”无人不晓。
父亲收了两个徒弟,业叔叔和华哥哥,他们逢年过节都会来家里拜节,徒弟们手艺也很不错。我们也很喜欢他们,因为每年过年时他们都会送好多好吃的。80年代末,手艺人的日子还是很不错的,我记得我8岁左右春节除夕,我睡在床上,爸爸晚上在数票子,厚厚的一沓,悄悄地藏在柜子里,他抽了一张10元的给我做压岁钱,我高兴坏了,结果第二天早上又用一把糖果换走了,压岁压岁,就压一睡。后来,才知道那一沓票子是父亲分给伙计和徒弟的工钱,那时候有一门手艺,只要人勤奋,生活还是不愁的。那时候,父亲是他们三兄弟中最先单独建房的,是我们村上第一个买彩色电视机的。记得当时演西游记,好多邻居到我们家来看电视,大家打着蒲扇,看着电视好不热闹。
只是后来到了2000年左右,随着科技的发达,学水电工的越来越多,木工的越来越少,父亲接的活也越来越少了,木工班撤销了,他也与时俱进地购买了电锯等现代工具,接些房屋装修的木工活。有了现代工具,工作效率提高了很多,那些年,我们三兄妹要读中专、大学,学费很贵,父亲靠着自己的金字招牌,辛勤劳动,总算把我们供出来了,但是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患上了职业病肺气肿。这些木工游击队的活不是长久之计,父亲的徒弟们也早就出师了,他们有的组团承接工程,有的转行学些水电工,手艺过得硬,日子还算好。逢年过节,徒弟们还是每年会来家里拜年,大家一起聊聊近况,我一直很敬佩他们对我父亲的尊敬,但他们只是淡淡地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2008年的时候,父亲生了一场大病,就没有再做事了。因为肺活量相当于正常人的30%,他就只能常年卧床休息了,连距离200米的地铁站都走不到,抽了40年的烟也戒了。那几年家里房子搞装修、水电等小事都搭帮徒弟业叔叔忙前帮后。
父亲不能外出后,就经常听他讲起以前的事,偶尔讲起他师父的故事。他的师父叫师嗲嗲,住在易家湾,手艺特别好,但人也特别严格,记得有一次父亲学徒做工没做好,师嗲嗲拿着一个木刨子砸过来,父亲一躲,正好砸在他额头上,鲜血直流,父亲又气又怕跑回了家,哭了三天,嚷着再也不去了。后来姑姑好不容易把他送回去,但父亲总是心有余悸,记得“挨过打”。但他也记得师娘的好,那时候父亲学徒,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家家都吃不饱,当时的餐桌规矩是师父家人放筷子了,徒弟就不能吃了,但师娘总是等我父亲他们吃完才放筷子,所以父亲也默默地记着师娘的好。师娘90岁生日的时候还特意要妈妈代他去拜过寿。
父亲70岁生日时,我晚上去看他,一进门他就激动地告诉我“没想到我师父竟然来看我了,没想到师父来看我了”。只见他眼睛红肿,激动得说个不停,“没想到师父红光满面,越活越年轻了,他90多岁的人反而来看我了……”“师父要我不急不躁,好好养身体”,“师父100岁生日时,老婆子你代我去看他”。那一晚父亲久久未能入睡,其实师父打他那一下子,当时也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父亲站起来,正好砸在额头上,但这倔强的师徒谁都不肯说。经过这一天,这历经半个世纪的心结总算解开了。
没想到没等到师父过百岁生日,父亲先走了。父亲卧床将近10年,肺活量只相当于正常人的10%,最后只能靠着呼吸机养着,他脾气也越来越差,最终没能熬过2018年的初夏。父亲的丧事是我叔叔和父亲徒弟等操持着办的,我们三兄妹悲痛不已。没想到师嗲嗲得知消息后,亲自赶到现场,我也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师嗲嗲,确实红光满面、慈眉善目,我和哥哥连忙给他下跪,感激涕零,感谢他这近百岁老人来送我父亲最后一程。师嗲嗲在现场走了一圈,年长的村民纷纷起身给他作揖,这是追悼会最尊贵的客人,大家发自内心地感谢师祖传师授业。
一代手艺人,教会的不仅是一门手艺,更是一份人品,传统的工匠精神或许就在这严师出高徒的责罚中,就在这默不作声的关爱中,就在这半个世纪的年节走访中,一代恩师,大爱无言。
作者:文/郑娜
责编:封豪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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