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阳三中 瞿皓
十年前,一位岳麓书院的博士校友回校带来了一场有关书院文化的讲座,谈到书院文化与湖湘精神,他说狮山书院其实是浏阳三中这所百年老校最纯正最值得传承的文化基因。一晃又十年,学校将迎来书院办学180周年暨中学建校80周年,这话一直在我心头盘旋。
学校起源于清末狮山书院,这可要感谢两位遥远的外地先人:赵瑜和胡泰阶。两人先后担任过浏阳知县。“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最让七品小令关情的除了劝课桑麻,让“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更为重要的可能是“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以教化民风吧。彼时浏阳书院林立,清末“浏阳八大书院”之狮山、文华、围山、洞溪、石山、金江、文光、南台等八大书院就是明证。八大书院东乡占了三座,而这三所中,狮山书院虽然名义上被毁,实则衣钵相传、“香火不灭”,滋养了这一所地处乡镇的三湘名校,单凭这一点,堪为浏阳教育史上一件幸事。
每日穿梭于校园,除了那二十来颗百年古樟,最思接今古、触摸狮山古韵的还是如今卧立校园茵茵青草处的一块斑驳的狮山书院的石碑,这块青石牌匾长2.24米,宽0.97米,重达三百余斤,左侧刻有“咸丰己未年”。流失在外百余年的狮山书院青石牌匾由学校2007届毕业校友李思思从湖北购回赠送母校的,从史料及石碑形状考证应是原物。斑驳的石痕、苍劲的字迹,昭示着“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创业之艰。
石碑的位置是狮山书院第二次迁址地,也是狮山中学的肇创之地。每天上班的路上,瞥见石碑总有一种情愫在心中萌动——寻访书院遗址。书院遗址位于离学校两华里的磊石山对面狮子脑,听说遗址早成了一片残砖断瓦,耽于各种事务,一直遗憾未能成行。记得那是去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同事小田住狮子脑山脚下的老古港水泥厂附近,他主动当起了向导,我们特意带上两把长把镰刀驾车出发了。十分钟后,车子到达山脚下的古港磷肥厂门口,其实建国后至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前,古港一直是东区经济繁华之地,厂矿林立、人烟阜盛,这大概也得益于磊石山丰富的石矿资源,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狮山书院办学之源:据史载,狮山多石,那时候多有乡民通过凿取山石煅烧,贩运石灰牟得巨利。狮山“每有罄石”,省会长沙便有“回禄之灾”。当时省城当局以狮山为省脉所系,发檄文禁止民众采石,但收效甚微。直到清道光六年(1826年)浏阳知县赵瑜(云南大和举人)亲自来到古港。为禁止挖山烧石,赵瑜令士绅捐资购买磊石山山麓狮子脑作官山。如此说来,不得佩服赵瑜的做法,一县之主置官山兴院办学,对那些乱采乱伐者来说不啻为釜底抽薪之举,可谓一举多得。官民同心、舆论趋一,大概也只有尊学重教才有此效吧。观古鉴今,时人一些想法及做法该不会有些汗颜?想到这里,不禁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终于到达山脑中心位置陈大仙人庙穿过庙后背的一片杂树林,小田指着左侧一块杂草丛生的空旷地说,这一大片就是狮山书院的位置。于是我们拿出镰刀,劈荆斩棘一翻,终于划出一条通道。同事喊道:“快来,这是墙体。”循声望去,只见一条清晰墙体赫然可见,半小时后,我们将沿墙杂木整饬一翻后,书院轮廓顿时依稀可见。虽然目之所见是一片荒凉,俯身捡起脚下嵌入泥土深处残砖碎瓦,也仿佛能读出先贤们开蒙启智、耕读传家的艰难与良苦用心。
据随后上山的同事小池介绍,狮山书院经历了三次变迁,旧址最早是1826年创办的文昌阁,仅旁立义学,是书院的前身,后来才在此基础上于1842年拓展建为书院,文昌阁后建有大成殿、延英阁、藏书楼,前面为讲堂,东西夹巷外为各种斋舍,还有公局、议事厅及各色亭台水榭、魁星楼和楚国文公祠,院外右边的山坡上建有二神祠和咏归亭等,可见书院当时生活、学习、接待、娱乐、宗祠、祭祀等设施一应俱全,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文化场所。池老师教历史,对狮山来龙去脉如数家珍,把我们带入到了当年繁盛的文化场景之中。他从口袋掏出一张狮山书院结构图,这是他从清朝浏阳名士李芸所载《浏东狮山书院志》中插页复印下来的,他说遗址地基轮廓与图形比较大致相仿,这应该书院毁坏后重建文昌阁的遗址。按图索骥,找到书院中堂位置,拨开身前丛生的芦草,眼前视野豁然开朗,极目远处蜿蜒而去的罗霄山脉,近看脚下缓缓南流的浏阳河水,中间一个大塅就是与高坪接壤的仙洲,两岸瓜果飘香、大棚林立,是古港最有名的蔬菜基础。伫立秋阳,转过身去,不远处古港新城和车水马龙的浏东公路的繁忙之景也一览无余。我心想,书院这个位置既适合登高远眺、偃仰啸歌,又宜闹中取静、阅经诵典、确实为建校办学的理想之地。按易经的说法,“负阴抱阳、依山傍水”最符合古代经典风水布局和儒学的审美情趣。难怪当年一干乡绅如李芸、王应选、汤诰、王应苹等募资择址于此可谓煞费苦心。据说书院建成时,亦成为当时“网红之地”,有名的“仙洲风月、灵坛烟雨、江村渔火、山寺钟声、天岩霁雪、花坞斜阳、古港归帆、响石流泉”等狮山八景即为明证。注目正前方浏阳河边停采很久的大型挖沙场,我头脑中自然浮现出当初寒门士子每日拂晓早课时摇橹而来,放学时又踏着余晖而去的情景,山路弯弯、童声盈盈、归帆点点的场景,如此看来仙洲风月、古港归帆委实不假。能在此芸窗苦读和执鞭从教应是一种独得之乐,据统计狮山书院共经历了十三任山长,山长也称院长,是书院的主讲人,主持教学、训导生童、考课等事项,掌管书院的教务,历任山长基本均为外地人氏,举人出身,可见选聘规格之高。他们擅经史,好古文,学识水平高,且道德文章各有所长,对于书院教育的质量起着极为关键的作用,这与浏阳如今这种选才拔贤不排外、兼容包纳之风是一脉相承的。山长中饶有声名的还要算第五任山长吴敏树,他是巴陵铜柈湖人,清代著名文学家,咸同年间湖南文坛的领军人物,中国柈湖文派的创始人。郭嵩焘更是不吝赞词“湖南两百年文章之盛,首推曾吴”,将之与曾文正公并称,想想当时区区乡间书院,能有这样的大家主持更是幸甚至哉。春风催桃李,辈出的人才中最出名的还要算同盟会元老张秉文、辛亥元勋陈作新、党的早期领导人罗章龙。一次在西乡一农庄,看到主人悬挂在门楣上一张秉文写狮山书院的对联:葛培支荫,桂播清芬。心里自然升腾出一种亲切之感,我没有细想主人与张秉文有何渊源,但于狮山书院180年庆典大概也算是一段不错的掌故。
时近傍晚,夕阳在山。踏着脚下的书院废墟,我感慨万千,不由得回望背后学校的方向,学校现址过去叫高塘山,也是书院在1852年太平军进攻长沙时在,古港地区暴发征义堂之乱时,书院被烧毁后的迁址之处。新书院是在咸丰十年(1860年)李芬、罗赋懋等诸人募资请浏阳知县蔡式钰(甘肃武威进士)出面迁建,直至上个世纪50年代初才因改建新式学校,书院最终被拆。一院两址皆成废墟,不免让人唏嘘。回来的路上,池老师向我开玩笑说:何不利用校庆之机,建议学校向上级申请部分资金重建狮书院?”我笑笑,且不说这重建书院耗资之巨,且重建后其价值又有几许,看看遗址边在建的陈大仙人庙和山下雕龙画凤的易雄纪念馆,答案不言自明。我招呼随行的马老师拍一张遗址照片以作留存,马老师笑着说:“这样荒芜的地方,拍出来没什么效果吧。”我不置可否:也罢,有时候一片废墟价值可能保留在心里更恰切吧。走读狮山书院,且行且思,吉光片羽中总有一种对教育的敬畏与哲思吧。
责编:陈洁
来源:科教新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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