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陶永喜
阿毛住在桃树塆。
阿毛家是吊脚楼。门前有一棵老桃树,长得枝繁叶茂。外面的人叫阿婆,桃树塆阿婆。叫阿毛呢,桃树塆阿毛。
桃树下有一块坪地,叫禾场。阿毛在那里玩。
阿毛,吃饭啦!阿婆在屋里叫阿毛。
一、二、三……阿毛嘴里这样数数。
阿毛……阿婆又叫一声。
数桃子。阿毛应一声。
桃树上好多桃子。有的藏在树叶后,阿毛数也数不清。太阳还挂在桃树上。早哩!
阿毛。洗澡哩!阿婆在屋里叫阿毛。
一、二、三……阿毛嘴里这样数数。
阿毛,阿毛……阿婆连叫两声。
数桃子。阿毛应一声。数桃子哩!阿毛又应了一声。
叶子没几片了,还有桃子?阿婆嘀咕着。确实,桃树上叶子落了不少啦。可是,阿婆的话比桃树叶还多。
不远处的小溪,哗啦哗啦响。桃树慢慢变成了一个黑影。扑通扑通……不是桃树叶掉在地上的声音。是阿毛心在乱跳。阿毛噼里啪啦跑进屋,把门关上,将桃树的夜影子闩在门外。
地上多少草,
天上多少鸟。
地上多少人,
天上多少星。
算也算不了,
数也数不清。
阿婆在桃树下教阿毛唱歌。阿毛却这样唱:
天上多少草,
地上多少鸟。
天上多少人,
地上多少星。
算也算不了,
数也数不清……
这样唱起来,阿毛觉得好好玩。
阿毛家的桃树先开花,再长叶。花,白白红。叶,黄黄绿。桃树叶长满的时候,桃树就胖起来,也矮了很多。
桃子长到鸡蛋大的时候,变成黄红黄红的颜色,有了清甜清甜的香味。阿婆就提了篮子,开始摘桃子。低处搬凳子,高处架楼梯。
阿婆摘了桃子就去给邻居家送。这家一篮,那家一篮。阿毛跟在阿婆后面,一摇一晃的。路上有花、有蝴蝶。有时,还有小狗小猫。
走着走着,阿毛就拉在后面了。阿毛,快点啊!阿婆会停下来,等阿毛。
到了别人家。阿婆会和人家说很多话。
这么多桃子啊,年年吃你家现的。这是阿七婆在说,她一脸的欢喜。
树上长的,不费事,尝尝鲜!阿婆也是一脸的欢喜。
几天不见,桃树塆的阿毛都长这么高了。阿七婆说。
阿七婆的赞美让阿毛有点难为情。阿婆和阿七婆的话,一下子不会完。
阿毛等得久了,就靠上阿婆,搬阿婆的腿。阿婆便说,这阿毛!
阿婆本来想还说说话,但只得依了阿毛,往回走。阿婆篮子里盛了人家回送的一些糖果,是给阿毛的,也是给阿婆的。
桃子成熟的时候,桃树塆漫天满地是桃子的香味。阿婆领着阿毛,把桃子的清甜香味送到家家户户。
阿毛也喜欢吃桃子,也喜欢嗅桃子的那种清甜清甜的香味。
摘到最后,阿婆会把桃树树尖上的一些桃子留下来。
阿婆,用竹篙打!阿毛以为阿婆是摘不到,给阿婆出主意。
一群鸟儿嘀啾嘀啾绕着树上的桃子飞来飞去。
一辆红色的小车从山那边开进来,停在寨子门口那棵大稠树下。车上下来几个人。他们径直朝阿毛家走过来。
好漂亮的桃子!
几个人站在桃树下,围着高高的桃树转,不时扬起脸望着树上的桃子。他们是被桃子的香味吸引过来的。他们纷纷和迎出门来的阿婆道近乎。
年轻人,你们来迟啦!阿婆热情地说。
阿婆嘴里这样说着,去取了楼梯过来。阿婆挎着篮子,溜索地攀上桃树。一会儿,阿婆就摘了半篮子桃子下来。
吃吧,年轻人!阿婆说。
吃吧,你们……阿毛也学着阿婆的话同他们打招呼。
其中一个姑娘说,阿婆,小妹妹,我们不能白吃。说着去掏钱。
阿婆朗朗一笑,你们老远的来了,尝个鲜。桃树晒太阳、淋雨水,桃子见风长,不值钱!
阿婆让姑娘收回了钱。
另一个胖子指着树尖上说,还有那么多桃子,多可惜啊!
看起来,那个胖子比阿毛还贪嘴。
阿婆接过话,说:年轻人,那是留给鸟雀吃的。
唧唧喳喳。嘀啾嘀啾。树上有群鸟儿,在兴奋地闹腾个不停。
有意思,有意思。几个年轻人吃过阿婆摘的桃子,走了。远远地他们还回过头向阿婆、阿毛挥手。
桃树叶子茂密的时候,桃树上经常掉下一些小毛毛虫。阿毛喜欢拿根小竹枝去挑那些毛毛虫。毛毛虫的尾巴会拉出好长好长的白色的丝线来。往往在阿毛玩得高兴的时候,黄母鸡就出现了,把毛毛虫叼走了。阿婆告诉阿毛,毛毛虫玩不得的,玩了毛毛虫身上要生疮。阿毛不听。只要阿婆不注意,就偷偷地到桃树下去玩毛毛虫。
桃树节疤上有时会流出“树奶”,阿毛是这么叫的。“树奶”软软的,粘手,扯也扯不断。阿婆把“树奶”割下来,然后,又小心地把那个地方用刀子刮去厚厚的一层粗树皮,不久,桃树的节疤就会没有了。阿婆还会把那些割下的“树奶”洗干净了,炒来作菜吃。滑滑的,有果冻的味道。
过年的时候,阿婆会在桃树树干上砍一个口子,在口子里放上一坨糯米饭,让桃树也过节。第二天,阿毛会去看。结果让阿毛很吃惊,树口里的糯米饭不见了,还真被桃树吃了。
桃树叶越落越少。桃树瘦了,但好像长高了。高高的枝桠伸到蓝蓝的天空。
透过桃树稀疏的枝桠,阿毛能看见对面山上的一座房子。桃树叶子多的时候是看不见的。听阿婆说,那个背长布袋,穿布鞋的光头老人就住在那里。
背长布袋,穿布鞋的光头老人到桃树塆来过几次。阿婆也给过他一篮桃子。不过,不是阿婆送去的,是他自己下山化缘时,把桃子装进那个长布袋背走的。
背长布袋,穿布鞋的光头老人,有长长的耳垂,面容慈善。阿婆称他“师傅”。
师傅坐在那里和阿婆说话。
阿毛见师傅眯着眼睛,就凑过去,将小手拧住了他的大耳朵。
师傅仍然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端坐着,任由阿毛捏扯他的大耳朵。
师傅和阿婆说了多久的话,阿毛不记得了。师傅要回去了。阿毛牵上了师傅的手,走过了禾场,走过了小溪。
到了石拱桥上,阿毛问师傅:去哪里啊?
师傅微微一笑,用手轻轻摩挲阿毛的头:去了就知道了。
这时,阿婆在后面叫了一声:阿毛——
阿毛松开了师傅的手,朝他笑笑,跑回到阿婆身边。
师傅在石拱桥上停了停,然后,顺着静静的小路往山里走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他像个神仙哩。阿毛跟阿婆说。
阿婆在桃树下的禾场上捶黄豆。黄豆是阿婆从不远处的山垴上割回来的,在禾场上晒了些日子了。有些性急的黄豆已经从豆荚里蹦出来了。
阿婆头上戴了块花帕子。阿婆随手腾起的灰尘在暖暖的太阳下打着旋儿,落在她的的头上、身上。
阿毛喜欢阿婆捶黄豆的样子。坪地里散发着好闻的太阳香味。阿毛也喜欢。
咯大咯!咯大咯、咯咯大——那只黄母鸡也没闲着,在屋檐下叫起来。
黄母鸡生蛋了。阿婆说。
嗯嗯!阿毛欢跳着跑到鸡窝里看了,然后这样回答阿婆。
接着,阿毛去米桶里抓了一把米,撒在地上。在附近寻食的鸡们闻讯而动,朝阿毛撒米地方奔来。
天上多少草,
地上多少鸟。
天上多少人,
地上多少星。
算也算不了,
数也数不清……
突然,桃树上空忽地闪过一团黑影,那黑影没等看清,就扑到地上。那群鸡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坏了,“咯罗罗……”地惊叫着四下逃窜。黑影从地上一腾,箭上了开阔的晴空。
鹞子打鸡!阿婆也是一惊。手里的棒槌高高扬起,朝高高的空中长长地吆喝一声:嗬——吙!
地上落下了几片黄鸡毛。
那只黄母鸡被鹞子打走了。阿婆说。
妖子!阿毛害怕地伏在阿婆身边,说。心里空空的。
妖子!阿婆说。
妖子!阿毛又惊恐地喊了一句。
哇——地一声,阿毛抱着阿婆的腿,痛哭起来。
唉!鹞子也是饿了才打鸡。阿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阿毛说话。
阿婆等阿毛哭了一会儿。然后叫阿毛帮忙收拾黄豆。那些金黄金黄的豆子被窸窸窣窣装进了袋子。
西下的太阳,红红的,挂在桃树上。望着那些蹦跳着的黄豆,阿毛心里亮堂了很多。
责编:刘琼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