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光辉

2022年3月24日是一个难得的好天。虽不是艳阳高照，却也是万里无云，惠风和畅，是个出行的好日子。老朋友吴钢良约我去筻口镇西冲村毛致用先生坟上去看看，我欣然前往。

上车后，钢良说：“周一成没去过筻口，路不熟，你会走不?”我说，2000年初的时候，国家科技部在湖南实施智能化农业信息技术推广应用示范工程，岳阳是中心示范区，筻口镇是重点试点示范单位。我那几年负责这个项目的组织实施，基本每月要去两三次，大致不会错。只是这几年岳阳变化太大太快，不敢说轻车熟路了。还是要我的朋友，筻口镇乡村振兴办的熊耀君主任发个定位来吧。

钢良又问：“西冲去过吗?”“知道在哪里拐弯进去，但没进去过。”那些年先后到筻口去了几十次，次次都是自己带车，也知道致爹在西冲住，但一次也没去过。不是不想去，而是觉得自己是一介平民，又没有一条像样的理由，不敢去叨扰副国级领导的平静生活，所以从未对筻口镇的领导提出过这方面的想法。毛致用同志任过湖南、江西两省的“一把手”。贵为全国的政协副主席，但他为人处世低调。筻口镇群众都亲切称毛副主席为“致爹”，没有半点生分，就跟叫邻居三爹、四爹一样地亲切随和。这让我觉得致爹在群众中确有口碑，无架子，我内心凭添了几分向往。

车到筻口镇政府后，耀君主任已在等候我们。老朋友见面，没有什么客套，就向西冲村出发了。车到西冲村村部时，耀君叫上了村党总支书记胡旭。胡旭是西冲本村人，原在岳阳城里搞培训教育事业，是个既有能力又有成就的人，为带领父老乡亲们进一步振兴乡村建设，他自愿放弃城里优越的生活条件，当村官了。从村部前行几百米，转个小弯，就在一个地坪上停住了。耀君说，“到了。”地坪不大，坪前立了一尊毛主席青年时的塑像，其上有毛主席的“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致爹的旧居就在眼前：一栋简单的普通民居，与周边其他民居并无半点区别，两层两进，普通得很，也无围墙隔栏。我心里一惊，现在乡村干部或是先富起来的有钱人做的房子都比这个好啊。门是打开的，我们没进去。胡旭给主人打了个招呼，我们就直接到墓地去了。

致爹葬在自家祖坟山上。山不高，倒也显得开阔。山前是一条垅，有稻田，有小圳，有潺潺流水;青山绿水，环境优美。墓前有一个小广场，立了一尊毛致用副主席的铜制头像，采用了3D打印技术，形象非常逼真。从广场拾阶上去，来到一个石板坟坪，周围有大小坟茔数座，两座坟相对威武些，一座是毛致用夫妇合墓，旁边是致爹父母的合墓。

致爹的墓碑上有一副对联，上联是“绩著旗常丹心捧日”;下联是“魂归马列青史留芳”。左边刻有毛致用同志生平。全文如下：

毛致用同志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我国经济和农业战线的杰出领导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九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

毛致用同志先后任区公所财粮助理、区委秘书、县委组织部干事、区委书记、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公社党委书记、县委副书记、县委书记、地委副书记、省委副秘书长、中共湖南省委书记、中共江西省委书记、江西省人大常委会主任，是中国共产党十一届、十二届、十三届、十四届中央委员会委员。

毛致用同志在近70年的革命生涯中，对共产主义理想坚贞不渝，对党和人民无限忠诚，为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为改革开放事业呕心沥血，奉献了毕生精力。他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奋斗的一生，是践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一生，是为党和人民无私奉献的一生。他的逝世，是党和国家的重大损失。

毛致用同志永垂不朽!

在致爹的墓上，有一帧致爹和夫人易娭毑的合影引起我的特别注意，：致爹正在为易娭毑戴胸花，非常恩爱感人。看到这帧照片，我想起了一件让我记忆犹新的往事。那是2008年6月7日，汨罗国际龙舟节的开幕式上。那届龙舟节致爹应邀参加了，我也是嘉宾之一，正好坐在致爹和易娭毑的身后。那次活动，中央电视台的著名主持人徐俐是现场主持，汤灿演唱了几首歌，活动搞得挺热闹的。因为天气热，在看的过程中，易娭毑就随手拿起了座位前的矿泉水。致爹当时眼睛明明是目视前方的，却感觉到了易娭毑在拿水，立马接过矿泉水把瓶盖拧开，递给易娭毑。易娭毑喝了两口后，又随手递给致爹，致爹很自然地接过就喝，那个默契程度可以说是超乎寻常，仿佛是心灵感应，让他们的动作像发生在一个人身上那么协调，使我极为惊叹。我当时拿出相机摄下了这个珍贵的瞬间。可惜现在电脑换过了，反反复复找了两天还是没找到。

致爹墓的左边，是致爹父亲毛仁庆和母亲易老孺人的合葬墓，墓碑上有其长孙毛叙保写墓志铭：毛讳仁庆，祖父尊上。出身寒苦，立品端方。少壮蓄志，激情荡漾。爱国爱家，为耕为匠。栉风沐雨，春播科光。解衣推食，夏勤冬藏。信义仁爱，享誉梓桑。质朴宽厚，美德弘扬。仁慈祖母，易氏贤良。清纯娴雅，操守如霜。呕心沥血，持家有道。鞠育劬劳。教子有方。克己宽人，温和谦让。高节彰显，大爱无疆。其德其道，留芳千祀。其恩其泽，韵布十方。天地悠悠，江海泱泱。枝繁叶茂，子孙其昌。功业昭昭，绩著族常。鹤驾祥云，漫天霞光。千秋俎豆，永荐蒸尝。馨香祖德，伏惟尚飨。

我们到达墓地时，致爹的儿子毛叙保马上跟过来了，他现在已从湖南省商务厅厅长的位子上退下来，也住自家的老房子里。他个子高，人也单瘦，说话轻言细语。他告诉我们，这是他们家的祖坟山，并指点着告诉我们，哪是祖爷爷的墓，哪是叔叔的墓……还有致爹的一个堂侄孙，也默默地跟在我们的身后。我爬上山看了一圈要下来时，因为山的坡度有点高，他便上前扶我，很近人意的。

从墓地回来的路上，我们扯起了致爹参加工作的事。1951年，具有高小文化的致爹被当时主持土改的乡党委书记李惠林看中，想让他当秘书。可致爹就是不情愿，李惠林反复做工作，他这才同意了。毛叙保解释说：“当时也怪不得我父亲不愿意，那时候爷爷已经过世，家里有奶奶、父母、叔叔和我们子女六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就他一个正劳力，没人做事。加之当时参加工作不发工资，是发米的，父亲怕家里人没饭吃。”我对毛叙保先生说：“你爸爸是共产党造就的一大奇迹，党把一个纯粹的农民培养成了一个党和国家的领导人。”毛先生连连称是：“没有共产党、没有毛主席，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走着走着，我们回到了老屋。我问毛叙保：“你家老房子在哪里?”他告诉我就是现在这个位置。并说，“父亲在退休前，就有回乡安度晚年的想法。他当时交待我，把老房子打扫归置一下就行。我回来一看，原先的屋是泥砖做的，又长期没人住，已经稀烂得不得了了，维修根本搞不成。于是请示父亲，才建了现在的这个房子，稍微好住点。父亲回来后，将门前小山上围了块地养鸡，砌了间猪栏，有块菜地，有个小鱼塘，都是自己亲力亲为搞种养业，过的是真正的乡下老人生活。”

我们进屋后，发现里面的居住环境都非常简陋，是一般的居民水平。进入客厅后，我问毛叙保：“黄永玉为你父亲画的那张画呢?”我说的是黄永玉为致爹画的一幅画：一个老头，躺在一张竹椅上，悠闲得意地摇着扇子;不远处，一个老婆婆正端着盆子，往地面撒谷子喂鸡。画的右上方题有：“小屋三间，坐也由我，睡也由我;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致用仁弟如今有此境界矣。”叙保先生听后，轻描淡写地说：“收起了。因为挂在客厅里，被小偷偷过一次，所以不敢挂了。”他说这话时并没有多在意，仿佛就是平常人家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小事。也许在致爹心里，也许在毛叙保心里，压根儿就没有视自己为高人一等的感觉，他们早已把自己当西冲村里的普通一员，一切的事情都随乡入俗、习以为常了。

离开西冲返回岳阳的路上，我和钢良由致爹聊到了人生。就致爹而言，要不是当初李惠林书记看中了，三番五次劝他出来工作，他怎么能一步一步走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高位。到高位回归乡村老人生活，这也是非常人可以做到的，大多数人很多时候是“下来还比上来难”啊。致爹最光彩夺目的地方，就是没忘初心，始终把自己做普通人看，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对党和国家、对人民、对事业、对同事、对妻子、对后辈、对亲友、对邻居，对世间纷纭复杂的万事万物，都拥有一种难能可贵的平常心。致爹逝世的时候，我曾在网上为他撰了一副挽联：“从田塍上来，到群众中去，为仕为民，都成典范;自道德中谋，往殷勤上取，做人做事，皆铸丰碑。”我觉得，这副挽联，虽然没有华丽的词藻，但却真实地表达了我对致爹的深深敬意。

责编：王相辉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