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陈惠芳

再过一年零五个月，我就要退休了，就要离开湖南日报采编岗位了。

1984年7月进入湖南日报社大门的那个背影，模糊而清晰。那是一个年轻的背影，那是一个充满朝气的背影。那一年，我21岁。那一年，我从湘潭大学中文系毕业。

一晃，就是37年了。37年，我从未离开过湖南日报社，不离不弃，更有一份执着与热爱。我的青年与中年，都奉献在这里。湖南日报社也就成了我的“衣食父母”。

由于申报职称的缘故，我认真地梳理了一下累积的岁月。1997年8月，我被评聘为主任编辑之后，很少有继续申报高级编辑的念头。我的主业是新闻，副业是诗歌创作，也留下了不少成果。我曾想，就以“主任编辑”的面目告别湖南日报社，也是体面的。

某日，我整理作品，发现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东西。那是近100本荣誉证书与获奖证书。某日，同事提醒我快退休了，还是申报一下高级职称，算是一个交代。于是乎，我“上心”了，便翻找出了大量的材料。

当然，除了材料，还“翻找”出了很多的感悟。从事新闻采编工作近40年，感悟不少。连日来，我穿行在自己留下的有形或无形的足迹之间，深感记者与编辑的不易。

这些年来，我干过很多新闻采编部门，从经济、农村到科教文卫体，从白班到晚班，从大报到小报，从省报到基层挂职，一路走来，可谓“不改初心使命”。从进报社大门的那天起，我就给自己立了一条规矩：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不要忘记自己是党报新闻工作者。所以，所有的感悟中，最重要的感悟是“忠诚与责任”。忠诚是一个新闻工作者的立身之本，责任是一个新闻工作者的进取之道。

往大处说，几十年，我从未出过重大新闻责任事故;往小处讲，几十年，我有一些可以回顾、玩味的新闻作品。有的同事对我说：“你拿了中国新闻奖一等奖，达到了事业的巅峰。”我认为，这既是个人多年努力的结果，更是团队精诚合作的结果。这是我退休前的一个礼炮，更是一个新的起点。我的目标是“退而不休”，继续保持对新闻事业的一份热爱。

借申报职称的机会，我想谈几点最深切、最真实的感受。

一，头上冒汗气，脚底有生气。有温度、有高度、有厚度的新闻，是走出来的。除此之外，别无捷径。

近40年，我采编的新闻作品数以万计。我看重的是那些来自一线、来自现场、来自基层的新闻作品。比照比照，我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习近平总书记“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重要论述的重要性。离开了人民，新闻也是“无水之鱼”。新闻的鲜活，就在于此。

1986年4月至7月，也就是我到湖南日报社工作的第三年，我迎来了新闻采编工作的第一大起点。我与另外一名记者承担了《湘西纪行》系列报道的采访任务。

当年，我只有23岁，纯粹是一个新手，严重缺乏采访经验。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苦”，抱定“多吃苦，多走路”的决心，争取将这次采访任务完成好。当时，湘西大部分地区是贫困的偏远山区，“行路难、就医难、就学难”是最突出的难题。我要“为民鼓与呼”。3个月时间，跋山涉水，行程数千公里，采访了龙山、永顺、花垣、保靖、凤凰、吉首等县市的土家苗寨，采写了20篇通讯。《湖南日报》在头版开辟了《湘西纪行》专栏。这些报道引起社会强烈反响和关注。采访任务完成后，时任湖南省委常委、省委宣传部部长著文《读<湘西纪行>引起的联想》，发表在《湖南日报》头版，赞许：“记者在湘西的百日采访，还使人想起战争年代记者的火线采访，《湘西纪行》使人想起当年的战地新闻。党的办报的优良传统又回来了，实在令人欣慰。”湖南日报社为我们举行了表彰大会，记功一次。《湘西纪行》还获得1986年度湖南省好新闻二等奖。

《湘西纪行》的实践，让我尝到了新闻采访的苦与甜，强化了对新闻“三贴近”的认知。唯有“贴近生活，贴近群众，贴近实际”，才能写出有价值的新闻作品。但由于工作岗位的变化，此后多年未能有更多的机会深入基层，有影响的新闻作品不多。2008年5月，担任湖南日报文化新闻部主任，特别是担任科教卫新闻部主任以后，加大了深度报道和系列报道的策划和实施，《湘西纪行》式的采访频频出现，有效践行了“以人民为中心”的理念。

只要深入下去，教科文卫就是新闻富矿。于是，教育有了《寻找最可爱乡村教师》《师耀湖湘》，科技有了《走近科学家》，文化有了《寻访新乡贤》，卫生有了《走进基层卫生院》。这些“走出来的新闻”，这些“三贴近”的新闻，锤炼了“脚力、眼力、脑力、笔力”，更增强了“心力”。这个“心力”，就是心中有人民。党报新闻工作者要善于倾听人民的心声，反映人民的呼声，讲好人民的故事。

二，融媒时代，新闻的表达方式多元，报网端微屏各显力量。在新闻海量而同质化严重的情况下，深度报道和系列报道不失为一种重要方向。

作为党报，纸媒曾是最重要的宣传舆论阵地。而后，这种“唯一性”的格局被打破。网媒迅速崛起，大有取代纸媒之势。纸媒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但机遇与挑战同在。

网媒传播快捷，可视可感，但也有一次性消费、留存度不高的属性。与之对应，纸媒有它的强项。在相对单薄的新闻背后，纸媒可以加深、加厚新闻背后的故事。这就是深度报道和系列报道。

当年的《湘西纪行》就是一次预演。深度报道和系列报道带来的整体震撼，是单一的新闻报道不可比拟的。在纸媒与网媒融合的过程中，在“合二为一”的效应中，深度报道和系列报道不是轻骑兵，而是重装部队。

我担任湖南日报科教卫新闻部主任之后，主导的第一个系列报道就是《走进基层卫生院》。从《湖南日报》2012年9月26日发表《温馨的富塘》，到2013年1月9日发表《山高路远播情意》，32篇通讯全部由我采写。3个月时间，我先后采访了道县、新宁、城步、武冈、宁乡、浏阳、新化、涟源、平江、株洲、炎陵、衡阳、祁东、祁阳、湘阴、湘乡、湘潭、南县、桃江、芦淞、天元、宜章、资兴、苏仙、 北湖、双峰、安乡、鼎城、石门、慈利、永定等31个县市区的乡镇社区卫生院。我既为基层医护人员扎根第一线的精神与事迹所打动，真实记录了他们的故事，也初步了解到了他们的困难与困惑。 在《走进基层卫生院》系列报道结束之时，《湖南日报》2013年1月9日头版发表了我采写的内参式报道《乡镇卫生院面临4大困境》。4大困境是，人才缺乏非常严重，难以留住技术骨干;乡村医生进退两难，且普遍年龄偏大，“青黄不接”;政策性补贴不到位;“首诊不收费”引发新问题。我呼吁：“乡镇卫生院是农村老百姓看病就医的主要场所。村卫生室又是基层的基层。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如果乡镇卫生院、村卫生室出现‘土崩瓦解’的局面，最终受害的还是老百姓，医改的成果也得不到巩固。建议我省各级有关部门重视并解决乡镇卫生院、村卫生室的上述问题，助其走出困境。”

这一组报道，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重视，采取了有效的措施。乡镇卫生院的困境有所缓解。

与乡村医生一样，乡村教师也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湖南日报》对此进行深度聚焦，并与省教育部门合作，每年评选10位“最可爱的乡村教师”，形成了新闻品牌。2013年至2018年，《湖南日报》开辟专栏《寻找最可爱乡村教师》，每年寻找20名乡村教师典型，进行现场采访。6年共发表通讯120篇，并编印成书，公开出版。照例，我也是打头阵。

《湖南日报》2013年6月17日1版头条位置发表我采写的《瑶乡学童护渡人 ——记江永县源口瑶族乡学校教师万珊》。在“记者感言”中，我写道：“都市与乡村，县城与山区，教师的待遇是很不一样的。像万珊这样的教师，工作、生活在底层的底层。没有持之以恒的奉献精神，没有无私的爱，是很难做到的。山区的孩子需要教育，山区需要更多的万珊一样的教师。关爱他们，理解他们，为他们排忧解难，是全社会共同的责任。”这为整套《寻找最可爱乡村教师》系列报道，定了一个基调。120篇通讯，我写了34篇，大部分是最偏远的乡村学校。这些被采访的乡村教师，不少成为了我的朋友，至今还有往来。

三，党媒的主阵地必须坚守，正能量必须弘扬。“典型引路”的方针，永远没有过时。“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是每一个新闻工作者的座右铭。

坚守基层的乡村医生、乡村教师是典型和榜样。弘扬传统文化、播散文明种子的新乡贤，弘扬科学精神、播散科学种子的科学家更是典型和榜样。

新乡贤是新农村人们见贤思齐的模范和标杆，是一批富于奉献精神的时代精英，既有长期扎根本土泽被乡里者，也有从乡村走出去又回归乡土反哺桑梓者。

2016年6月13日至7月7日，《湖南日报》每次以一个整版的篇幅，推出《寻访新乡贤》系列报道，陆续刊发《韩少功：寻文学之根、守乡土之魂》《黄祖示：将军解甲不下鞍》《陈黎明：老马识归上雪峰》《周衡光：周家大院守望者》《向亮华：从鞠躬行礼做起》《夏昭炎：“赤脚教授”回乡躬耕“文化田”》《老后：用光影托起“花瑶”》《李元成：“司令”村官立奇功》;同时，配发湖南日报评论员文章《重塑乡贤文化》《新乡贤文化正在拔节生长》。

这一组报道避免了宏大叙事式的人物典型报道方式，革除了华而不实的“文艺腔”与“高大上”的套话空话，采用鲜活生动的“大白话”，写出了人物个性，写出了真情实感，娓娓讲述，追求平实、真切、感人，使新乡贤“重修身、兴教化、崇善举，热心公共事务，造福一方百姓”的形象和风范亲切可感，散发出浓厚的泥土气息。

这些文章把人们心中的那份乡愁搅动了，引起广泛关注和热议，也引发网络热评。新乡贤代表韩少功说：“乡贤这一称号不仅属于知识精英，更属于乡村那些最朴质、最艰难、最有承受力和创造力的草根英雄。”湖南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刘学认为：“对乡贤的寻访是对传统的重拾，对美德的追寻，对乡村人文理想的重构。希望有更多乡贤出现，给日渐褪色的乡村增添更多的温情、诗意和人文光辉。”历史学博士、著名乡贤文化研究专家袁灿兴指出：“发挥新乡贤的示范引领作用，让他们的嘉言懿行垂范乡里，涵育文明乡风，以乡情、乡愁为纽带，吸引和凝聚各方面的成功人士，用其学识专长、创业经验反哺桑梓，建设美丽社会。”

继《寻访新乡贤》之后，2017年3月20日至5月12日，《湖南日报》推出“走近科学家”系列报道，生动讲述了14位科学家鲜为人知的事迹，展示了当代科学家的风采，有力传播了创新发展理念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组致敬科学家的重磅报道，产生了强大的新闻冲击力和时代感召力，荣获第28届中国新闻奖一等奖。中宣部“新闻阅评”高度评价这组报道：“湖南日报这组报道做得好，好就好在真实描述了‘科技湘军’吃得苦、霸得蛮、肯钻研、勇攀峰的群体形象。”

作为此次系列报道的主创人员之一、开篇作者、责任编辑，我与同事们一道摘取了中国新闻界的“桂冠”。我采写的《谢永宏：踏遍洞庭情正浓》 (《湖南日报》2017年3月20日发表)，也获得了广泛好评。

重大报道源于重大背景。湖南省第十一次党代会提出“创新引领，开放崛起”战略，谋划建设“科教强省”。这，离不开科技人才特别是高端人才的支撑引领。经过几十年的积累，湖南拥有一支从事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的老中青结合的“科技湘军”，他们对科学探索的执着、对科学精神的坚守、对造福社会的追求，浓烈而长久。《走近科学家》聚焦这一重大题材，浓墨重彩地描绘“科技湘军”，同样是新闻界的一个创举。“敢为人先”的湖湘精神，在湖南报人身上也得到了印证。

大力宣传正面典型，不断强化正面报道，形成巨大的舆论场。这是《湖南日报》几十年的传统。《寻访新乡贤》《走近科学家》就是这一传统的继承与革新。

四，党媒姓党，天经地义。无论是新闻作品，还是文艺作品，包括新闻评论、文艺评论，首先是遵循党报的属性，坚守主阵地，弘扬主旋律。

评论是党报的旗帜。舆论场的占领与引导，评论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湖南日报社有一支强大的评论员队伍，我也是其中的一员。这些年来，我除了策划、采编重大系列报道之外，也写作了一些评论文章。

2019年4月8日起，《湖南日报》推出《师耀湖湘》系列报道，开篇是《袁隆平： 当老师，就是为学生指引方向》。同日头版，发表我执笔的湖南日报评论员文章《办人民满意的教育 做人民满意的老师》，明确指出：“立德树人，典型示范。针对当前教育存在的功利化倾向、教育指挥棒出现偏差等问题，我们推出《师耀湖湘》系列报道，就是要进一步弘扬‘尊师重教’的优良传统，进一步倡导良好的师德师风，进一步确立‘立德树人’理念，引领教育改革创新方向，办人民满意的教育，做人民满意的老师。在良师益友的教育下，让更多有用、有为的学生脱颖而出，造福国家，造福人民。”此文经新湖南转发，点击量达近200万。

2019年4月22日，《湖南日报》头版发表我执笔的湖南日报编辑部文章《仰望星空，我们有更多的梦想与期许——写在第四个“中国航天日”即将到来之际》，新湖南的点击量达到87万。

2019年7月3日起，《湖南日报》在头版推出《关注未成年人健康成长》系列评论。7月4日，发表我执笔的湖南日报评论员文章《从心理上疏导，给孩子们解锁——关注未成年人健康成长(二)》，新湖南转发后的点击量更达到109万。

此前，我曾主笔体育评论专栏《场外任意球》，在《湖南日报》发表数百篇文章，并结集正式出版。此专栏还获得1999年度湖南省好新闻二等奖。

作为党报，文艺评论与新闻评论同样重要。前段时间，中央宣传部、文化和旅游部、国家广播电视总局、中国文联、中国作协等五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加强新时代文艺评论工作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引起我的强烈共鸣。1984年7月我进入湖南日报社，大半时间从事文化新闻方面的采编工作，对文艺体育涉猎较多，深感文艺评论在党报舆论场的重要性。

相当长的时段，曾存在一个误区，认为党报文艺副刊不必像新闻要求那么高，管得那么严，可以“放任自流”。 《意见》明确要求，注重文艺评论的社会效果，弘扬真善美、批驳假恶丑，不为低俗庸俗媚俗作品和泛娱乐化等推波助澜。这一点，我十分认同。党报文艺副刊不是“法外之地”，对新闻采编的所有要求同样适合文艺副刊。2021年8月6日，我在《湖南日报》“湘江”周刊《湘江观澜》专栏发表《新诗歌时代的热闹与警醒》。我认为：“需要警惕的是，一些打着‘诗人’招牌的人，在干着破坏诗歌声誉的诗。在一些自媒体中，低俗下流的诗歌、纯粹口水的诗歌、不知所云的诗歌、味同嚼蜡的诗歌，还在炮制和叫卖。还有一些诗歌，口号式、标签化、图解化严重，假大空。诗歌要有人间烟火，要有悲悯情怀。故弄玄虚，装腔作势，不是好诗人、好诗歌。”

正因为长期浸淫在文艺圈，比较了解文艺动态，所以，此次申报高级编辑职称，我共呈报3篇论文。一篇是与他人合作的新闻论文，另外两篇是独立完成的文艺论文。我个人认为，对新闻的评论和对文艺的评论，都是党报不可或缺的。

时光流逝，不可逆转。但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作为一个湖南报人，可以靠热爱“回溯”，可以靠作品“留存”。进入正式退休倒计时的我，情不自禁地开始了留恋。我的青年与中年，已融合在党报的血液中。这份热爱，不会消逝。

2021年8月

(作者系湖南日报高级编辑)

责编：刘瀚潞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