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琼华
好友朝夕写了一本长诗集。他似是突发“奇想”,要将我在近期作家釆风座谈会上有感而说的一番讲话录音整理出来,作为这部长诗的代序。一时让我有几分错愕,几分诚恐。毕竟它是我在座谈会上一次没有底稿的发言。当然,我并非信口开河。一言一语,皆是我在平时创作的体会或者感悟。一家之言,也属有感而发。与朝夕相知结缘多年,并且读了朝夕近期所写长诗颇有触动,几乎隐隐觉得我的发言与朝夕长诗有某种呼应。至于“相得益彰”一词,仍需慎用。思忖再三,仍是应允了这事。在此,我将发言稿抄录如下:
“郴”字独属郴州,意为“林中之城”。自秦置郴县始,迄今已有2200多年建城史。这地方拥有许多文化标志。先祖神农于此作耜教耕,韩愈、周敦颐、秦观、徐霞客等文人骚客在此挥毫泼墨,留下了“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留下潇湘去”等名篇佳作;这里有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的“人类口述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昆曲;这里还出土了我国数量最多、内容最丰富的晋代时期简牍,极具学术研究和传承利用价值。郴州是闻名遐迩的“天下第十八福地”,历史上最年轻的孝子神仙——苏仙,也是最长寿的得道高僧——寿佛,都出自于郴州;这里是中国女排成就“五连冠”的腾飞福地。我们的创作,不缺历史文化题材。更引人注目的是,郴州是红色革命的摇篮,是湘南起义策源地,湘南起义延续了革命火种,为实现井冈山会师奠定了坚实基础;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军规颁布地、群众路线的发祥地;是共产主义战士欧阳海的故乡;是“半条被子”故事的发生地。这足以说明,郴州更是一处红色创作题材的“藏宝之地”。作为郴州文艺创作者,尤其作家诗人,有责任发掘好这一“宝藏”。如何认识抓好红色主题作品创作的重要性呢?我们不妨看看它当前所迸发的影响力。可以说,红色题材文艺作品,犹如一道道深刻的年轮,记录着中华民族从苦难中奋起的历史。近年来,红色题材创作悄然改变,叫好又叫卖的现象级作品不断涌现,创作气象焕然一新。红色题材文艺作品缘何这么燃?我觉得这些创作应该是把握好了下面六组关系。
一是把握好虚构与写实的关系。文艺作品本来就来自现实生活。我曾说,哪怕历史题材的作品,它里面也有现实生活的气息。魔幻现实主义作家马尔克斯说过,创作的源泉永远是现实。任何一件艺术性作品中的红色经典都是如此而成的。事实上,自古至今出现的好文艺作品皆是如此。其中创作感悟皆有借鉴意义。祖辈们便是认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在我国五代时期,滕昌佑的“工画而无师,惟写生物”就提到“写生”一词,一直到宋朝“写生赵昌”的历史中都有所见。在欧洲,“写生”的英文是“Draw from the life”,意思是直接描绘自然的作画方式。不难理解写生与自然、物象、生活不可分割。写生是画家创作的源泉。写生,即写生活。当然只有来源生活,又高于生活,它才能成为优秀作品。这也就是讲明白了写实与虚构的辩证关系。虚实得当,是我们创作好红色题材作品的一个重要原则。该虚构时便虚构。但红色题材作品中的虚构,必须要置于真实历史背景下去进行。该写实的时候,一定要忠于历史事实。特别写人物传记,在掌握充足的第一手材料基础上方能动笔。不能拍脑壳,想当然地“捏造”。同时,要注意非虚构作品的文学性。在不脱离史实的背景下,某些情节上和言语上可以进行重构或新创。中国重大历史事件创作领导小组曾经就中国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的创作作出一个原则性的意见,就是做到“大事不虚,小事不拘”。即是历史事件的主要人物和事件本身的脉络一定要真实,但为了突出事件主要人物的性格和特征,可以根据故事情节设计少数几个人物来加以衬托。这是丰富故事情节的创作手法,也是生动演绎故事的途径。
二是红色题材的选取不一定非要解放前的,解放后的题材同样重要,并且一样出彩。两者不宜厚此薄彼。这本来就是继往开来、一脉相承、相得益彰的关系。解放前的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人民军队在28年的苦难辉煌奋斗中,发生过许许多多的军民鱼水情故事,感天动地的战斗故事等等。同时,解放以后建设时期,特别是改革开放和建设社会主义小康社会过程中,包括在精准扶贫主战场上,同样诞生了许多感人事迹和英雄人物。两者都属于红色作品题材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个英雄辈出的时代,我们需要“半条被子”的故事,也需要诵读欧阳海之歌,同时需要塑造袁隆平院士形象。任何一个时代的英雄,他们的精神与灵魂是一样的。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奋斗,便是英雄们的同一梦想与信仰。有了这种认识,我们便能够正确处理好这组关系。
三是大主题与小人物的关系。历史事件往往都是大主题,但大主题里包含着不少小人物的故事。小人物是大主题不可或缺的一个细胞体。让大主题鲜活起来,往往需要借助小人物来实现。红军长征当然是一个重大历史事件的主题创作,之所以它能惊天动地,正是有了许多类似“半条被子”这些普通红军战士与老百姓的存在与展示。而且,小人物、小故事会让大主题创作更有鲜活感和可信度,其影响人、塑造人的效果也会更加明显。小人物身上蕴含的信息量很大,阐述的道理和意义同样具有大主题的高度和影响。即便写重大典型,也需要在重大典型的统领下,用小典型,用具体的人和事,映衬大典型的辉煌。我曾看过《建国大业》《北平无战事》等电视连续剧,这些成功的主旋律红色题材影视作品都有鲜明的特点,如果我们细细去作分析,对于新时期红色题材的小说或诗歌创作的确是有很强的借鉴作用。我们的文艺创作离不开人物塑造,红色题材更是如此。红色题材作品集中反映了我们共产党领导人民革命、建设和改革发展的历史进程,其艺术魅力蕴含于题材的思想性、历史性和叙事性之中。人是历史的主体,也是叙事的主体,塑造鲜活、感人的人物形象,是彰显红色题材艺术内涵的必由之路。事实上,作品中一个个生动的小人物,寓伟大于平凡,把宏大主题融进了人间烟火,使爱国主义从政治道德律令呈现为个体化的内心情感,可有效地提升文艺作品的人文气息。
四是大部头与短文章的关系。我真诚地希望我们文艺作者好好去读一读《红岩》《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暴风骤雨》等作品。革命丰碑的构成其实与我们的大部头、大创作项目有关系。丰碑不仅仅是一种体量的表现,也是一种精神支柱的形象表达。精神支柱灌注了丰富多彩的文化内涵。在文学类中,长篇作品,包括长篇小说与长诗,都有这种辅助功能。我承认,长篇小说或者说大部头,其创作一直是一件费力难讨好的事情。长篇作品以其巨大的信息容量、庞杂的人际关系、曲折的故事情节、鲜明的时代背景特色、典型的人物形象和无巧不成书的艺术加工,让很多尝试者中途退却或虎头蛇尾或无疾而终。总之,能成功达到彼岸者寥寥无几!但我们始终不能放弃大部头的创作。这并非我好高骛远,精神高地与艺术高峰,总是需要我们去殚精竭虑,倾与一生去做。同时,短小作品一样蕴含着丰富的色彩与内涵。如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短短的篇章,即把中国人民志愿军在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表现出来敢于牺牲、敢于拼搏、敢于奉献的精神写得淋漓尽致,极其生动感人。短篇作品,往往有“点睛”功效。
五是要处理好把握历史与面向现实的问题。我们知道,文艺创作者特别是作家对于历史题材的创作,一般来说有两种方法:一个是艺术地再现历史;另一个是带着今天的思考,挖掘历史更深刻的内涵,不仅使历史活起来,而且可以赋予它新的生命,如此让历史和今天产生撞击,以达到以史为鉴的艺术效果。后者这种提倡,对于我们的创作具有非常好的指导作用,特别是红色历史题材的文艺创作更应该如此,这就是为明天写昨天的故事,激活红色历史中的红色基因,使它融入今天的社会肌体中,引发人们对昨天、今天和明天的思索。这就是每一个从事红色历史题材创作的作者该秉持的基本理念。同时,它也是我们红色历史题材创作者们不可推卸的社会责任。在今天,我们如何提高红色历史题材作品尤其是文学作品的质量,有很多课题有待探索,特别是面对今天的社会现实,如何拉近红色历史和今天读者的距离也就显得格外重要。本来嘛,感情是人类共通的精神家园,感情也是历史和今天的心灵桥梁,正是如此,革命情、同志情、母子情、夫妻情在我们创作的红色历史题材作品中占有很重的分量。我们完全可以通过人之常情抒发家国情怀,读者感到亲切可信,从而达到了用作品与观众对话的目的,产生了今天与历史共鸣的艺术效果。在很多成功作品中,红色故事被以富有时代感的方式重新讲述,在人们心中激起感动的涟漪;红色人物形象被以新的艺术手法重新塑造,鲜活地树立在人们面前。红色历史题材特有的精气神,深刻而广泛地吸引着人们特别是青年群体,以理想之美、信仰之美、人性之美滋养、陶冶和丰盈着人们的内心。特别是2021年,大批红色题材精品力作涌现,成为文艺界献给党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六是既要体现责任坚守,又要重视创作手法的突破。文艺是铸造灵魂的工程,优秀的文艺作品具有启迪思想、振奋精神、温润心灵、陶冶人生的重要作用。足见我们文艺创作者所肩负的使命是多么神圣。但创作不是简单地进行一项任务的完成。本来,创新就是文艺的生命。文艺创作是观念和手段相结合、内容和形式相融合的深度创新,红色历史题材的作品创作也不例外。“写什么”,“怎么写”,这两者统一于创作实践的,特别是完成了红色题材的选择之后,“怎么写”的重要性就会愈发凸显出来。我们要格外注意创作风格的突破。红色历史题材凝结着仁人志士为国为民的丹心碧血,回荡着中华民族复兴奋进的铿锵足音,具有无比深沉的感染力。而这种感染力必须呈现于有创造力的创作手法之中。当我们说文学反映生活时,不仅仅指作品内容反映生活,而且作品形式也反映生活。同样的题材,以不同的手法、风格或者体裁进行加工和创造,会形成完全不同的审美效应。毋庸讳言,有一段时间,红色历史题材不受重视,英雄形象遭到冷落,甚至胡编乱造,实际上构成了对红色历史题材的巨大伤害,引人深思。究其原因,除了个别创作者的艺术态度不够端正之外,也与创新意识和能力不足有很大关系。现在,我们很多作品以现代化的艺术手法,极大拓展了题材的表现空间,让人看到了红色历史题材更丰富的面相。作为文学作者,也应该明白,立足题材,超越题材,是红色历史题材焕发时代精神、走近当代受众的关键所在。人类对美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审美,这是红色题材常写常新的根由所在。只要保持充沛的创造力,从时代的审美需求出发,不断探求并深化红色题材与艺术手法之间的美学关系,红色文艺必能持续收获人气与喝彩声。
在郴州文学圈中,朝夕几乎就是一个“隐者”。这种“隐者”并非闲荡过着日子,不是没有个人的想法,不是不爬格。其实,这是一种最好的创作状态。我一直觉得,文学创作是一门孤独者的事业。或许,人们更熟悉的朝夕,多年来就是宣传文化战线的一位工作者。不过,很少见他有文学作品发表,只在一次全市的文艺征文比赛中,得知他的长诗得了一等奖,这让我有点好奇。读过这本长诗集《镰刀与锤头的百年交响》,才算明白,长期在宣传思想文化战线的他,思考问题和观察世道,总有一种不一般的思维和看法,一句话总结他的写作就是:正面、主流、积极、向上,有激情、有才情、有真情!这部长诗,让我看到了红色题材的文艺创作可以生动折射出当代中国人的精神结构和价值取向,灌注了新的艺术精神和审美要求,红色是革命的颜色、正义的颜色,也是人民的颜色。一年的时间,能拿出几百页厚的长诗,很不容易。庆祝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华诞之际捧出这个本子,本身就饱蘸他的深情和真情。作为这部长诗创作,朝夕让我们从他的文字读到了色彩、声音、情感、情节、画面,让精神与灵魂生动地展现在眼前。而且,朝夕从不同侧面和角度耐心打磨,使这部长诗闪烁出无限绚烂的光彩,从而有质感、有温度地传递深邃的精神力量。诗歌创作者们都有一个体会,歌咏重大主题题材的抒情诗几乎就是一个命题作文。就一个事件的主题题材的抒情诗,它往往通过截取一个重大历史事件若干个作者深有感触的事件截面,以截面作为原点前后左右引申、想象、对比、排比,强烈的情感倾向渲染时事,展示经济社会历史和生活,深入开掘丰富的历史内涵、思想高度和时代意义。我们发现,如果把现实生活中社会高度关注、广大人们普遍关心的话题,用文学的手法、笔调转换成一个充满激情、储满诗情、充盈哲理的艺术境界,比较一般个人情感和经历的抒情诗的写作似乎发挥的方向和空间受到主题的主流三观更加有约,写作的语言也要求更概括和集中,句式的排列和情绪的表达也更加讲究,比如通常使用长句、错落的短句或阶梯式的句子说透一个抒情点等,比如有强烈的激情中必须呈露鲜明的主题色彩,必须把抒情于事、激情于理、感情和主题融为一体。做到格调高昂,气势奔放,音节响亮。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华诞之际,朝夕很有一些想法,他很赞同主流党史研究专家的说法:中国革命史就是一部中国共产党党史,翻阅全世界的革命史书,没有哪个国家的成长与一个党派的发展壮大有如此一一对应如此息息相关的联系!读完《镰刀与锤头的百年交响》,我似乎在诗中都找到了这些手法,朝夕的革命历史题材、中国文化题材的长诗是富有战斗力和号召力的,这正是主题创作的一个特点。
朝夕的文学创作仅局限长诗吗?打开这部诗集即可获得答案。主题创作是他的个人长期思考和学习的必然结果,他说过文学创作就好比春蚕吐丝,那是蚕宝宝吃食桑叶的自然产物,文学创作理当如此。在他的其他诗歌作品中,我看到的是朝夕性情所致的作品,自然流畅,一看就像是写心情日记一样的情感流露,当然这种流畅的写作其实饱含作者长年的学习、观察、思考和阅读,饱含他丰富的社会阅历、曲折的人生道路等等。文学创作是一种精神状态。它确实不应以年龄来界定创作能力。王蒙先生现在的写作也仍是在丰富他独具“青春万岁”的内涵。但朝夕还是听了我的建议,正在趁“早”写作。其实我说他的这个“早”,是因为我发现他近几年状态很好,健康向上,又朝气盈盈,如此可让好的作品趁“早”问世,我很期待朝夕的长诗创作结出更多的硕果!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美协会员、郴州市文联主席、郴州市作协主席)
责编:颜石敦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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