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本是读书余

一一我读《诗经》我作画

/虢筱非

砍伐檀树声坎坎啊，棵棵放倒堆河边啊，河水清清微波转哟。当伐木者把亲手砍下的檀树运到河边的时候，面对微波荡漾的清澈水流，此时的心情是多么的轻松与欢愉！这是《国风•魏风•伐檀》吟咏的一个场面。

《诗经》是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共311篇，其中6篇为笙诗，即只有标题，没有内容。在内容和音乐上分为《风》、《雅》、《颂》。《风》是各地的民歌；《雅》是周人的正声雅乐；《颂》是王室和贵族宗庙祭祀的乐歌。

伐檀是为造车之用。砍伐下来的檀树运到河边后，怎么弄回去？古时最可行最有效的办法是：放排。放排这一行业，后世还衍生出一个特殊群体：排客。

画作不直接描绘伐檀场景。您看:峰岭高隆，森林茂密。山脚一河蜿转，河中木排连绵，放排人在奋力撑篙，引导木排在狭窄且礁石突兀的河道，左冲右突地顺流行进。如此《伐檀曲》，可否？

宽广银河漫无边啊，光带灿烂贯高天。"倬彼云汉，为章于天。"出自《大雅•文王之什•棫朴》 。周初社会景象比较繁荣，大雅是贵族朝会宴飨时使用的颂歌，内容多为歌颂太平等。此诗五章，每章四句。郑笺曰：“云汉之在天，其为文章，譬犹天子为法度于天下。”歌颂周王有德，善育人才，众士所归。

如何用绘画来表现颂歌，真不是一件易事。《小雅•车辖》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句。岳麓山自卑亭有联曰：“登高必自卑”。由此联想到用高山来喻赞盛德。

将山峰置于画幅中部顶上，其下以树木衬托，突出其崇高。采用图案、装饰画的手法，近水和远空作涂色处理，给人以富丽堂皇之感。清人《壶天录》曰：“见当世富贵崇高声名赫赫者，莫不震而惊之。”

走过河西走廊，经星星峡进疆，柳园到哈密，沿途多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起伏的山峦和遍地石砾，满目灰色和黑色，一片荒凉，一片苍茫。连日长途奔波，蜷缩在逼窄的车厢内，此境此景，由然想起诗经句子：明明上天，照临下土。我征徂西，至于艽野。

今日以此句为题作画，思忖再三，最终弃荒凉而取郁勃，蓝天之下，远山皑皑，一条河流自山间冲刷而出，河滩染绿，虽是西陲，仍一派生机。

画中作一人一马，缘因联想起《艽野尘梦》一书。陈渠珍27岁从军入藏，武昌起义爆发，率同乡士兵和亲信冒死撤离返乡。途经羌塘无人区，长路漫漫，山川壮阔，物资匮乏，九死一生。

“我行既集，盖云归处。” 出自《小雅•黍苗》。周宣王“内修政事，外攘夷狄，复文武之境土”，史称中兴。诗中所述即为召伯营谢史事。为了有效地加强对南方各族的攻守控制，宣王封其母舅申伯于谢，并命召伯带领徒役之众营治谢邑。在营建任务完成将归的时候，随行者唱出了这首歌。

出行任务已完成，何不今日回家走？要表达出这一画境，抓住两个主要元素：一是长期离家劳作的征役者思乡之情急切，情绪欢愉兴奋；二是归心似箭，归程走的越快越好。画作借景三峡。画面不拘泥于山石树木原色，涂抹红色为主色调，热烈、欢快；三峡水急流速，顺流而下，排行若飞，突出归途轻快。描绘采取避实用虚手法，两岸虽美景如画，但行走急速，心已放飞。“轻舟已过万重山”，眼前山影，耳边风声，在耳目之间实已浑然一片。

一队荷戈人，急匆匆行走途中。迎面映入眼的是高高大山，陡崖峭壁，挡住队伍去路。于是，有人忍不住惊呼“维其高矣”！

“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出自《小雅·鱼藻之什》。诗从山高路远的眼前景象写起，以山高路阻叙写从军艰苦，反复咏叹“不皇”无暇，流露出了内心的哀怨。

高速公路网不断延伸，虽至西陲僻地，亦可驱车风驰电掣。我多次自驾西行，沿途见大山大川，在享受现代交通便捷的同时，常感叹古人之“行路难”。画作取景西行所见，中景大画面采用长线皴，表现岩石的折皱；远景挤占一角，用色笔涂抹，表现层峦葱郁，形成强烈对比。近景亦仅居左下一隅，人物山石亦让其形成对比。艺人匠心，谁能体会？

我天天在外奔波，我月月在外远行。起早贪黑不停歇，为的是不辱父母英名。看！《诗经》中的孩子，多么会自我管理、懂事自立。

绕檐家雀永远飞不上蓝天，绕膝孩子终究要奔向远方。今天，很多孩子走出大山，去"北上广"读书、求职、打工，父母的期望，现实的压力，内心的倔犟，点滴汇聚，似承载着一股跨越千年的自立自励、努力拼搏之劲。

今年"五一"，陪朋友和家人自驾出游。出湘南，经桂东，走粤北。亲睹五岭逶迤，群峰连绵起伏，植被郁郁葱葱，归来仍念，作图为纪。

画作题款:"我日斯迈，而月斯征。"下笔将"日""斯"二字颠乱。看来，再好的记性也不可恃，动笔前该核查原著。

“受天之祜”:蒙受老天的保祐。祜：福禄。这一成语在《诗经》多篇章中出现。如：《齐风·南山》“曾孙寿考，受天之祜。” 《小雅·桑扈》“君子乐胥，受天之祜。” 《大雅·下武》“受天之祜，四方来贺。于万斯年，不遐有佐。”

商周时期, 原始思维认为， 王权“受命于天”。福禄寿考乃至世间一切都是来自上天所赐。后发展为“天人合一”思想，演绎出人副天数和天人相感认知。《诗经》产生的时代，是中国古代政治思想、政治文明的奠基期。天命信仰，成为中国政治思想史的开端,圈定和框范了古代政治思想以后的问题意识、思考方向和运思边界。

《书·舜典》载：“望于山川，徧于群神。” 孔传：“九州名山大川，五岳四渎之属，皆一时望祭之。”以图画山川来表现“天”“天命”，是为重要选项。画作对物象、色彩等作淡雅、模糊处理，给人以高古、神秘之感。

云漫漫啊雾蒙蒙，南山早晨出彩虹。多美妙！多安谧！

"荟兮蔚兮，南山朝隮。"语出《国风·曹风》。这是一首对好人沉下僚，庸才居高位的现象进行讥刺的歌诗。画作忽略该诗本意，撷取起兴写景的两句进行描绘。峰重嶂叠之中，有一处世外桃源：梯田披绿，村舍俨然。山居安乐，不知魏晋。用笔或干或湿，用色且染且点，绘就一幅寻常山居图。

时下，逃离都市，向往山林，成为了一种热门话题。如此画境，或许正是某些人心中的择居之地。

最美的时候，你遇见了谁？美丽依然的时候，咋遇见了我？

惊鸿一瞥，让我几回回梦里再见，梦醒无痕。唉！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倘有来生，愿和你分分秒秒在一起。你信么？此情此愿，有如曒日。

《诗经》里的女子，永远年轻着，螓首蛾眉，美目盼兮，让人动心动情动容，祈愿在她的顾盼里长梦不醒。只怕好梦刚开始，外面已是车声人语，喧嚣鼎沸……

“有如皦日。”语出《王风·大车》。画作借用图案手法，红色平铺底色，平添靓丽之味。

鲜花盛开多辉煌，叶子茂盛绿苍苍。看见这位美人儿，我的心情真舒畅。

画中女子，知性，娴淑，安静地侧坐椅子上，享受着岁月静好的同时，依稀流露出一丝哀怨。深毛地毯，厚绒窗帘，空无一物的小桌，无不映衬出一份寂静。唯有瓶中插花，鲜艳绽放，仿佛从《诗经》中移来，带着一种跨越千年维度的力量，正慰藉着深深闺阁中寂寞的她。

"朝思暮想的是你,辗转反侧是为你。"脑子里面盘旋了无数个见面的场景，明明知道我会来，可是啊，见到她的那一瞬，那份出奇的安静，一下让我怔住了。

"裳裳者华，其叶湑兮。"《小雅·裳裳者华》写花起兴，用花繁叶茂的盛景，烘托出想看见相悦者和见到她时的内心欢娱。

"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有一年，我和朋友自驾川西，归途顺访沈从文笔下的边城。

下高速公路，车停洪安古镇。拾级而上，走过那条狭窄的老街，踩着一块块乌石铺的街道，别有一番风味扑面而来。走着，走着，忽见前面走着两个旗袍靓妇，袅袅娜娜，风姿绰约。那一瞬，仿佛铭刻在记忆深处。

《周颂·载芟》是春天籍田时祭祀社稷之歌。诗叙农事，从开垦写到收获。末尾三句"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兹。"本来是祈祷之辞，向神祈祷年年丰收。略其本义，撷借题画，尚能差强人意。

在茫茫人海里，能让我一不留神就想起的人，有且只有你！不是现在才这样，不是今年才这样，万古都有这景象。

《小雅•南有嘉鱼之什•菁菁者莪》把一对男女相会故事吟唱得引人入胜。“在彼中阿”、“在彼中沚”、“在彼中陵”，两人见面的地点，从绿荫覆盖的山坳、水光萦绕的小洲，转到阳光明媚的山丘上。 “既见君子，锡我百朋”，见面后，女子获得厚赐而不胜欣喜，暗示两人关系已到一见定情阶段。锡：同“赐”。朋：上古以贝壳为货币，五贝或十贝一串，两串为“朋”。

画作忽略“菁菁者莪”，也不绘水洲、山丘，而作古木掩映中一围古建筑，一看即知是名胜风景处。点缀以汽车、游人，均为今景今人。一对有情人相约相会、赠我以赀。此此幽静场景，如此故事演绎，真令人如饮醇醪，心神俱醉。

愿所遇皆欢喜，所得皆善良。愿你，目明心亮，立心而行。

"红袖添香夜读书",是天下读书人的梦想。可当“红袖”深夜拂帘来侍之时，桌上笔搁墨未干，却椅空人不见……

画中女子，头微低，眼微闭，流露出一丝惆怅若失之感；着性感内衣，春心荡漾不加掩饰；外披夹厚套装，说明夜漏已深，天有凉意。

款题"其仪一兮，心如结兮"，撷自《国风•曹风•鸤鸠》。女子仪容每天收拾的漂漂亮亮，内心在他的身上纠纠结结。摊上这份艳福，谁不盼望？谁能承受？

题虢君＂其仪一兮，心如结兮＂主题画

谭金虎

衾轻催梦觉，月色正寒凉。

鸳枕三更怨，芸窗一缕光。

淋漓存翠墨，寂寞绕残香。

纵有心如结，何堪只影长。

走出东城门，看到漂亮的女子多如云。虽然美女多，但都不是我的意中人。只有那个穿白衣绿裙的，才让我心动，好想上前亲一亲。"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爱得好热烈，好专一！

画题：“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且往观乎”。均语出《王风·郑风》。

阳春三月，是男女郊游、谈情说爱的美妙时节。异代景换，画中女子拎个小包包，迈着优雅且匆忙步子走出地铁口。眼前一位如此知识、时尚的职业佳丽走过，真想走上去，弱弱地对她说一声:天气正好，城外花开，我们一起去看看么？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西周王室把祭祀活动视为维护和巩固统治的一种重要手段，不但把祭天、祭地视作天子权利，而且把祭祖和朝廷政治活动联系起来。

有同宗族人供职陕西宝鸡，曾邀我游览周室发祥之地岐山，朝谒周公庙。庙在岐山县城西北六公里处的凤凰山南麓。即《诗经》所云：“凤凰鸣矣，于彼高岗”之所在。其地势三面环山，地幽势阻，《诗经》中描述为“有卷者阿，飘风自南”，故称卷阿。

大庙殿宇雄伟，史迹昭然；唐柏汉槐，浓荫蔽日。垂芳千载，独有千秋，历代祭祀不绝。

“君子万年,福禄宜之。”出自《小雅•鸳鸯》。有人解释原诗为祝贺婚姻幸福，生活富足。因其系祝福佳语，故移借题画。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出自《国风•卫风•河广》。在卫与宋国之间，横亘着波涛滚滚的黄河。一位客旅在卫的宋人，急于归返父母之邦。

诗是心灵的吟唱。这首意蕴丰富的思归诗，其艺术特点在于，否定式发问和夸张应答。“谁谓河广？”问得如一泻汪洋的黄河怒浪之逆折；"一苇杭之"，应答得如砥柱中流的峰峦之耸峙。

凡有奇特夸张之处，必有超乎寻常的强烈情感为之凭借。这一夸张的艺术设计不仅没有违和感，反而呈现出一种活泼、可爱的趣味。

画作用传统线描的手法，勾画出波涛、船只、飞鸟、祥云，再略施淡色。古人已杳，其服饰打扮难考，故画中人物采用我所目见者。归客仰躺船舱，船子把舵开航，美妇岸上送行，依依不舍，则又予人增添非非之想。

我画画，没套路。先把诗读透，脑中幻想出一个场景，然后抓住把它画下来。所以，画画时我有时整天不出门，把自己关在家弄的腰酸背胀、神经兮兮的。人谓我乐此不疲。只不过苦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红缎映心被子、麻布账、架子床。床前置踏板、床头柜。一张八仙桌，桌上一壶一杯。老人弯腰驼背，弄这弄那，行动迟缓。一条健壮的大黄狗，紧跟在老人身后……好熟悉！好温馨！

这熟悉的场景，源于我30多年前的记忆。画中老人，属于我的祖父辈，都早已陆续作古，画中什物，随着时光涤荡均难以寻觅。 随着我们年岁的增长，父母辈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老。百善孝为先。多回家看看吧，老人每天叨念和盼望着的，是我们带着孩子回家呢。千万别等到那一天， “子欲养而亲不待。”

画作摘借《大雅·行苇》：“寿考维祺，以介景福。”长寿的老人都是吉祥的，孝敬老人可增添福气。

过日子，总要有一点积蓄和储备，这是我们过日子的底气。工作三十多年，我没有金钱和财物积蓄，迄今习惯地过着清贫简单生活。因为从小爱好画画缘故，对所见所历事和物，绘之于纸，记之于脑，倒储备不少。

留在我童年记忆里最温馨的是走外婆家。我的外婆勤俭一辈子，整整活了一百岁。送走她前，老人还不肯歇息，每天拿起大竹扫帚，把院子里扫的干干净净。

《周颂•丰年》是遇上好年成时举行庆祝祭祀的颂歌。好多好多的黍、稌谷物，座座贮藏粮食的高大仓廪都装满了，以万、亿、秭为单位都难以统计。“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于文华曾在《泼墨中华情》春晚，用典雅柔美的歌声演唱《周颂•丰年》，仿佛上古音乐遗韵。

读《诗经》，听于文华唱诵，沉浸在无垠的记忆之中，于是，拿起画笔：老人、肥猪、茅屋、粮仓、菜畦……

责编：李林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