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洁
三月的雨,密密地织,地面已经数日夜漆如墨。没有月光,母亲应该在那边很着急。
母亲生前可是要借着月光谋生活点缀日子。
父亲做事像一阵风,快又好,母亲慢性子,常受父亲的埋怨,做事不紧不慢的,只见一天到晚冒歇过。母亲笑而不辩,依旧陀螺一样打转。清早母亲睁开眼睛,同父亲做完适量的山上地里田间活,然后先回家,九个儿女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洗衣做饭等等家务,等着她。
洗衣服是父亲口中的小事,一大家子庄稼人的汗脏衣服,当天晚上洗是最佳时机。
全家人都洗完澡,母亲最后一个,马上把衣服收拾拢来,一背篮。母亲飘向村前塘边。
有月亮就又延续白天。母亲将衣服一件件浸湿,涂肥皂,不涂太厚,肥皂尽量细点用,可是钱买的,衣服要洗干净,自己的肉和力气不要本,可以尽力搓。手腕搓破皮,肥皂汁辣得一阵一阵刺痛,母亲用水抹抹手腕,血迹消失,疼痛不减多少。手太累,母亲手肘支撑脚上,借助脚力,左腿蹬酸换右脚,右脚蹬麻改左脚。
月光无声,搓完,捣捶。“噹,噹,噹”,捶衣的节奏痒得月光乱跳跃,还像敲更声,捣衣声声给母亲壮胆。母亲漂洗衣服,漂洗月光,如洗的月光,原来是母亲的杰作。
月亮实在太累,母亲才放过月亮,让一塘月光和水相融静静缠绵入梦。
母亲准备起身。母亲左右手半压半扶着左右膝盖,慢慢抬起臀部,慢慢试着直起腰,手和脚同时发力,并向上向髋骨处移来,“哎——”随着长长的吁口气,母亲站稳身子。
衣服占位置少了,重量增加,背篮斜挎半肩,母亲弯曲身体,细细的麻绳,勒岀深深的摺皱,母亲使暗劲,披着月光,逼自己快离开水塘,母亲不敢再回头看明明才对坐搅乱又已平和的一塘水。夜是月光的,也是魍魉的,母亲尽量不让两腿发软,“咳咳,咳咳”母亲故意从喉咙发出响声给自己壮胆,月光也能听到,是母亲感谢月光的陪伴——儿女不谙事,母亲亦不想让儿女担心或受累,母亲有月光而强大。
夏季,收早插晚双抢时节,送走太阳,母亲的功夫没做完,双抢进程不能落别人后面,而扯旱秧无须担心蚂蝗的叮咬,蚊子更算不得什么。
秧苗有水田育苗和旱地育苗,母亲两种都育,旱秧的育苗地是母亲选了的,就在晒坪旁。有些空闲的村里人吃过饭洗完澡,拿椅子搬板凳甚至扛竹床来晒坪乘凉,母亲也准备好板凳。旱秧地里可以实在累时坐板凳上扯秧苗,只是进程慢些。
月光总是慷慨不缺场,把绿茵茵的秧苗涂上银辉。母亲右手扯,左手拿,扯秧的手以食指得主力,不能用明力,须暗使巧力,食指紧挨地面,拇指配合四指半弯以刮着地面开始向斜上方发力,这样,秧苗就可以完好无损的扯出来,并稍带些泥。秧苗可娇嫩着,如果方法不当,容易扯断苗茎,插在田里会死还将少收一蔸稻。
月光酥得乘凉的人陆续撤回家,偏心照亮母亲,数着一把一把扎好的秧苗,清晰着和着母亲点点血迹的一手泥。月光丈量母亲越来越长的清影,告诉母亲要把秧把移到水沟,让已离开泥土地的秧苗喝够水,然后把母亲送到家门口,长舒一口气,母亲笑了,明天可以放肆插秧。母亲眼前分明呈现长势喜人的稻田,稻子丰收,除一家人吃饱外,还可换钱,母亲的儿女学费又多了些些着落……
母亲感谢月光长情的陪伴,滋润日子,久而久之,母亲以为月光是她的。
月光陪伴母亲太累,在一个夜漆如墨的第二天,母亲走了,很安祥,没有月光,谁也不在场。
有母亲的日子月光分外妖娆明亮,现在抬头望月时,眼底总有一层雾。
月光永恒地默默照亮大地,以一种坚韧的姿式。
责编:王相辉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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