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阳琼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常常闪现出一幅这样的画面：一个女孩一手牵着牛绳，一手拿着书，或在清晨中，或在烈日下，或在夕阳的余晖中，牛儿在悠闲的吃着青草，女孩却在安静地看书……

我在家排行第五，是姊妹中最小的一个，所以家中插秧、割稻、背谷子这样的重活就都落到了姐姐们的身上，而我就常常被父亲派去干最轻松的活儿，那就是放牛。在我们家，牛是拉重物的重要劳动力，耕田耙地拉粮食……每样都少不了牛，所以我们家和另外一个亲戚家共同养了一头牛。而放牛就是我农忙时最主要的工作。我也酷爱这份工作，就像歌词里唱的：也落个逍遥自在，也落个欢欣爽快！

清晨，天刚蒙蒙亮，父亲便叫醒了我：“五伢，起来放牛了！”于是我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牵上我心爱的牛儿，拿出一本我最爱看的书，踏上了长满青草的田埂，选一处又茂密又鲜嫩的青草，让牛儿悠闲自在地吃着！我爱看牛儿津津有味吃草的样子，爱看那瘪瘪的肚子在我的陪伴下渐渐隆起，那一刻我会感到既骄傲又满足。我喜欢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听小鸟鸣唱，看蝴蝶跳舞，听晓风轻吟，露珠沾湿我的衣鞋，我轻轻踮起脚尖去追寻蜻蜓的身影，嗖的一下，快速而敏捷，小憩在枝头的蜻蜓被我一把捧在手心，那种喜悦感简直无法言说……但更多的时候是牛儿在休闲的吃草， 而我却在一边 安静的看书 。

中午，烈日炎炎，我随手把一顶草帽戴在头上，牵着牛儿漫步在林荫道上，知了在树上“知知”的叫着夏天，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下来，发出金钱大小斑斑点点的光影，忽明忽暗，闪闪烁烁，跳跃在我的心头，树影在阳光下摇曳，好像在和我嬉戏，又像在快乐的舞蹈……

傍晚，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牛儿轻轻低下它的头，让我从它的双角攀爬上它那宽厚的背脊，于是晚霞的余晖中便多了一个骑在牛背上的牧童，悠闲地哼着曲儿回家……这不禁让我想起刚刚教给学生的一首诗：“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欢”。那时是我最快乐的时光，牛儿也成了我最亲密的伙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但放牛并不全是快乐的回忆，也有令人心惊胆战的时候。记得有一次，我在田埂上边放牛边看书，突然有两个小姐弟从牛身边经过，他们小心翼翼地在牛边上慢慢走过，正在吃草的牛儿突然牛头一甩，我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那小男孩就吓得昏死了过去。孩子的父亲来了，他抱起孩子边往医院跑边恶狠狠的对我说：“如果我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抵命！”我当时整个人都吓懵了，心怦怦直跳。我牵着牛飞快地逃回家里，快速关上房门，瘫坐在地板上，靠着门背，心跳到了嗓子眼……我真的好担心那小男孩会有事，我坚信，如果小男孩有事，那家人一定会要了我的命的。因为那个孩子对他们家来说真是太重要了。他的哥哥前几年被狗咬，得狂犬病死了，而这个小男孩是父母解除结扎手术后好不容易再生的一个儿子。想到这里我越发害怕了。大气也不敢出，死死抵住房门，生怕有人把我捉去抵命……所幸小男孩只是受到了惊吓，不久就醒了，我也免受劫难，但这件事令我至今仍心有余悸。

在后来的一段日子，好长时间我都害怕一个人出去放牛，生怕遇到类似的麻烦。当然我放牛也就更专心了，再也不敢三心二意，一心放牛。远远看见有人来，就把牛先牵到另一个田埂上，牛儿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变得比以前更温驯更听话了。

可好景不长，那年暑假，对我来说是一个黑色的夏天。那个清晨，当我像往常一样去泥坑里解绳放牛的时候，我发现牛儿竟然一动不动，它的头被绳子缠住扎在了泥坑里，再也没有抬起头来，它永远永远地离我而去了……我嚎啕大哭，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后悔又自责，一定是我头天晚上系牛绳的时候，留下的绳子太长了，夏夜里蚊子多，牛驱赶蚊子，不小心被牛绳套住了牛角，扎在了水中，活活地被憋死了。我心如刀绞……当我把这个噩耗告诉父亲时，一向坚强的父亲瞬间湿红了眼眶，喉咙也哽咽了，我知道那头牛不仅是我的好伙伴，也是父亲的心肝宝贝，得力助手，坚强后盾。还记得父亲扬起的牛鞭从不舍得落在牛背上，还记得父亲站在牛身后的犁耙上唱着动听的歌谣，还记得寒冬的时候，父亲给牛棚铺上厚厚的干草……我想，牛儿的陪伴对父亲来说也许意义更重大吧！那头牛对于我们家不仅仅是重要的劳动力，更是与我们亲密相伴的家人！

农村里买一头牛实在很贵，几乎需要付出一大半的家产。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都是借别人家的牛来耕地耙田。我再也没有看到父亲甩着牛鞭，站在犁耙上放声高歌的身影……拉重物时，我们只有全家老小齐上阵，父亲在前，我们在后，一步一步艰难前行……

后来国家推广农村机械化，提高农村工作效率，鼓励农民共同致富，并出台了一系列惠民政策。买小型农业机器可以申请贷款，还有一部分政府补贴。于是，一些条件优越的家庭率先买下了各种农业器械。插秧有插秧机，割谷有收割机，耕田有耕田机，拖重物有新型拖拉机……这些机器用起来方便又快捷，农民的工作效率大大提高，原先耕二亩地用牛要一上午，现在一小时就够了。于是有牛的家庭也纷纷卖掉了牛，用起了机器。条件差一些的家庭，虽然自家买不起机器，却也可租用队里其他人家的机器，只需出点油费和工钱即可，不仅提高了工作效率，而且也不用天天派一个人放牛了。用牛耕田和拖重物的时代，也许一去不复返了吧！

我的放牛生涯因此结束！但是，每当看到草地上悠闲吃草的牛儿，我都会想起童年那亲密的伙伴，清晨中，烈日下，余晖里，乃至睡梦中……

责编：丁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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