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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前愁煞未亡人——纪念谭嗣同夫人李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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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08 09:14:50

灯前愁煞未亡人

——纪念谭嗣同夫人李闰

文/刘正初

香港电视连续剧《英雄·刀·少年》,演绎了谭嗣同和李闰的爱情故事。剧中的李闰自幼患有哮喘,以吸大烟减轻病情,却没想到因此遭到丈夫遗弃,新婚之夜谭嗣同一走了之,留下李闰独守空房。闰隐姓埋名入了武学堂,以同学的身份与同结交,默默侍候在同身边。当知道同痛恨吸大烟之人,闰冒死戒烟;当知道同喜欢格格时,她忍痛助同追求梦中情人;当同失恋时,她鼓励安慰;当同遇危时,她舍命相救……缘由天定,份属人为,闰为爱情的牺牲,深深感动了同;当真相大白,同自愧不如,浪子回头,与闰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是电视剧当中的李闰。现实中的李闰没有如此传奇,却更加崇高。李闰生长于诗书家庭,知书达礼;而谭嗣同冰雪情操,反对纳妾,而且严以律己。他和李闰相敬如宾,伉俪情深。湘剧《谭嗣同》开篇,说的就是谭嗣同赴京前夕在浏阳大夫第老宅,李闰纺纱,谭嗣同弹琴,夫妇俩灯前夜话的场景。江湖多风波,道路恐不测。谭嗣同北上后,牵肠挂肚的李闰对月焚香,祈求远行的丈夫顺利平安。她在日记中写道:“如有厄运,信女子李闰情愿身代。”真是弱女子的真情,烈女子的至性!而谭嗣同在长沙写给李闰的信,称谓是“夫人如见”,以“视荣华如梦幻,视死辱为常事”相劝勉,似乎已有某种预感,而意欲让李闰有所思想准备。不久噩耗传来,李闰痛失良人,终日以泪洗面。为了尊重和纪念先烈,她从他们原来的卧室中搬出,住到另外的房间,守寡孀居,含辛茹苦,养亲抚侄,修建谭嗣同烈士祠,宣传谭嗣同的思想;热心社会公益事业,创办了浏阳第一所女子师范学校和收养弃婴的育婴堂。1925年李闰逝世于大夫第,享年六十。

这是历史上记载的李闰。给世人的感觉,是个贤惠淑良、深明大义的女子,仅此而已。谭嗣同舍身取义,其事迹百年来一直为国人传颂和景仰,可鲜有人去关注谭夫人的余生怎样度过。幼年丧母,早年丧子,青年丧夫,在那个动荡封建的社会里,她承受了怎样的心灵摧残和精神痛苦?她留下了怎样的光辉形象和历史遗产?

让我们到浏阳的民间深处,了解这位伟大的女性吧。

谭嗣同和李闰,是典型的父母包办婚姻。李闰是长沙望城李篁仙的女儿。李篁仙为咸丰六年进士,授户部主事,工于乐府诗词,与谭嗣同父亲谭继洵为同僚。李闰确实是典型的旧式女子,从小就受到三从四德的教育。传说有一次谭继洵见到李篁仙,劈头就是一句话:“你女儿是个好女儿,我儿媳也是一个好儿媳!”两人拊掌大笑。可见在父母翁姑的心目中,李闰绝对是一个贤淑的好女子。谭嗣同和李闰是在湖北完婚的,当时李篁仙在湖北为官。结婚之后,两人聚少离多,所以外界传闻夫妻关系不睦。实际上并非如此。李闰以乐羊子妻自居,默默支持着丈夫的变法维新大业。当谭嗣同发起成立中国妇女会的时候,李闰出任理事并承担了许多具体工作。当谭嗣同发起妇女不缠足运动的时候,李闰带领家中的大足仆妇走上街头宣传不缠足的好处。从应诏赴京离开浏阳到戊戌变法失败之前,他写给李闰十多封信。信中没有他平常文字中的金戈铁马,而更多的是儿女情长。如在武昌的来信:“父亲慈心,更甚于昔,亦甚惦念我等,曾问我家眷到底在何处住好。我对云:暂在浏阳住甚好,若浏阳不安靖,即可令其来署中住。大人深以为然……”谭嗣同离开浏阳是农历戊戌年四月初三日,正好是他们结婚十五周年纪念日,谭嗣同为李闰写下《戊戌北上留别内子》:

“婆娑世界善贤劫,净土今生结此缘。十五年来同学道,养亲抚侄赖君贤。”

诗里面已经有交代后事的意思了。仅仅几个月后,他就在北京殉难。此时的谭继洵年过古稀罢官在家。由于李闰仅有的一个儿子兰生早年夭折,谭继洵让谭嗣同的一个侄儿兼祧给李闰为子,并且把两个侄女的教养重担一并交给李闰。后来侄儿早亡,李闰又担负起抚育两个孙子的重责。也许谭嗣同早已预见到了这一天,所以留下了“养亲抚侄赖君贤”的重托。

李闰对浏阳最后的贡献,是与刘淞芙先生等有识之士一起创建了浏阳女子师范学校。她带头为学校捐款,每天坚持到校忙于校务,有时晚上还巡视学生寝室。老革命家黄定慧,中共第一位女县长邵振维,画家刘豫璇,以及她的孙媳妇刘萍君,都曾经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刘豫璇晚年曾经作诗回忆女师的生活:“忆我八岁时,随姊入学堂。学监仰慈颜,朝夕训导忙……”诗中的学监,就是李闰。这所学校是现在长沙职业技术学院的前身,虽然这个学校已经忘记了这段历史。

浏阳市北正南路的大夫第是谭嗣同、李闰故居。虽然谭嗣同在这里只不过住了两三个年头,而李闰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但是人们习惯把这里称作谭嗣同故居。斯人已去,物是人非,往事早已化做云烟。庭院深深,古色古香。这位可敬的女子连一张小照都没有留下。在她卧室的墙上,悬挂着一张谭嗣同的画像,对丈夫的思念陪伴她度过了二十几年孤独的时光。木床上一顶夏布蚊帐轻轻挽起,像她刚刚离去不久。一股凄清的氛围笼罩在房中。曾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李闰在房间独自哭泣。做过封疆大吏的谭继洵,自然有着非同寻常的眼光。他走到儿媳卧室的窗外说:“七嫂,你不要如此悲伤,将来老七的声名一定会在我之上的。”谭继洵已经预料到了儿子的历史地位,是他这个老官僚无法企及的。每逢月之朔望,李闰将怀念谭嗣同的诗句写在纸钱上,然后解下插发的竹簪,用纸钱裹住,到谭嗣同祠中就着烛火慢慢焚化。那些诗句现在多已流失,但保存下来的几首依然震撼人心,让人意识到一个烈士的光荣,具体到他的亲人身上,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痛苦:“盱衡禹贡尽荆榛,国难家仇鬼哭新。饮恨长号哀贱妾,高歌短叹谱忠臣。已无壮志酬明主,剩有臾生泣后尘。惨淡深闺悲夜永,灯前愁煞未亡人!”

李闰六十岁生日的时候,康有为与梁启超合送了一块匾,上面写着:“巾帼完人”。这也许是浏阳女性所受到的最高荣誉了。可惜的是,这块匾毁于“文革”。现在大夫第里有一块复制品。

“今世已如斯,受人间百倍牢骚,一死怎能抛恨去;

他生须记得,任地下许多磨折,万难切莫带愁来。”

这是李闰的自挽联。愁和恨,牢骚和磨折,与这位伟大的女性相伴一生。但是,她没有被愁和恨、牢骚和磨折压倒,她以自己无怨无悔的一生,在浏阳的历史上树立了“巾帼完人”的丰碑。

李闰安葬在谭嗣同墓地的后方。如生前一样,她默默地站在丈夫身后。“前尘往事不可追,一成相思一层灰。来世化作采莲人,与君相逢横塘水”。我真希望有来世,愿他们与电视连续剧《英雄·刀·少年》里面一样有情人终成眷属,在开满莲花的极乐世界长相厮守……

责编:封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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