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于鹏远

上世纪90年代，香港明星有“四大天王”。其中之一的刘德华有歌名《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不知为何，看到歌名，我总想起清末民初的湖南龙阳(今汉寿)才子易顺鼎，此人号哭庵。记得吾人儿时，遇见受委屈事，总欲放声大哭。每到此时，父亲都会正色言：“男儿有泪不轻弹”，有时也会改言一句曾涤生之“打脱牙，和血吞”，那浩然正气，若岳武穆之《正气歌》。所以在我刻板的印象里，男性和眼泪总不相关。早年看到易顺鼎的“哭庵”之号，自然一眼就记住。

其实不仅我觉得此号奇怪，晚清的王闿运亦觉荒诞。据传湘绮老人曾当面劝实甫(顺鼎，字实甫)：“一事奉劝，必不可称哭庵。事非一哭可了，况又不哭而冒充哭乎？”易回之曰：“哭过公未见，他人亦未见，惟内子见之。不哭，何得称哭庵？”记得曩读此逸事，吾人就穿越地觉得此刻该播放刘天王那首《哭吧不是罪》为背景音乐，为易哭庵摇旗张目。

诗人哭泣，自然别有怀抱。光绪二十年(1894)，中日甲午战起。易顺鼎在当时两江总督刘坤一幕，积极主战。次年，清政府议和，割台湾，赔巨款，哭庵自然伤心欲绝。近读龚鹏程先生《论清诗》一文，特别拈出王闿运劝哭庵不可为事，认为哭庵之哭，乃是哭于台湾失败归来之际，而王壬秋知其意矣，颇具启发，可谓通透人知言。

易顺鼎(1858-1920)，字实甫、实父，少有才名，成名颇早，八岁能诗文，十五读群书。为人风流倜傥，为诗下笔立就，才华俊逸，不在话下。又爱娱乐活动，因仕途不顺，国运不昌，鼎革后，哭庵更纵情歌舞，与男女诸伶往来频繁。对喜爱之女伶，每每做诗以宠之。民国二年(癸丑年)某日，传其喜爱的女伶金玉兰以嫌疑之罪被枪决。易哭庵闻之，伏地大哭，援笔为诗以吊之，中有句云“天因太忌生尤物，世竟公然杀美人”。数日后，在天津偶至东仙园顾曲，见门外名牌赫然有“金玉兰”三字，玉人安然无恙，哭庵方释怀。熟料三年后(丙辰年)，金玉兰因猩红热谢世，哭庵大恸，重以诗悼之，有句云“癸丑惊心到丙辰，三年噩耗竟成真”，可谓金玉兰头号粉丝，不为过也。

（易顺鼎早期诗稿手稿）

实甫不但号曰哭庵，有故事(如答王湘绮)，有行动(如哭伶人金玉兰)，有文章(如中年撰《哭庵传》)，还有理论。哭庵尝云：“人生必备三副热泪，一哭天下大事不可为，二哭文章不遇识者，三哭从来沦落不遇佳人。此三副泪绝非小儿女惺忪作态者可比，惟大英雄方能得其中至味。”言下之意，此三种情况，该落泪时需落泪，方是大英雄本色。然此“三幅眼泪论”并非易大才子原创。明朝文人汤传楹(1620-1644)就曾在《闲余笔话》中言：“人生不可不具备三副眼泪：哭国家大局之不可为；哭文章不遇知己；哭才子不偶佳人。”于古人言论盖头换面，借用一二，在无知识产权之前现代，乃才子文人惯用伎俩，无足怪也。

（易顺鼎像）

哭庵神童，尚有一逸事。据传其五岁时，曾为太平军所掠，后亲王曾格林沁得之，发现少年易氏，能书其父姓名，乃大喜。哭庵父名易佩绅(1826-1906)，曾为江苏布政使。此则传闻，真实与否，已无从考证。但既传之野史，行诸文字，至少神童之才，也不会空穴来风。其十六岁时就刻成《眉心室悔存稿》，惜已不存。所幸2019年由谷卿、冯松两人整理的《易顺鼎早年诗稿》由中国书店出版，录入其18、19岁时诗歌79首、词7首，可一窥“神童”盛名的哭庵之早期作品。

（易顺鼎早期诗稿书籍封面）

另外，易顺鼎还有一位妹妹，颇值一提。此妹名瑜，家中排行第五，人称“易家五小姐”，亦工诗书，外号“龙阳才女“。后专注教育，曾任湖南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训育主任、常德汉寿劝学所所长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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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