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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小说蔡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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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04 11:43:08

文丨颜家文

蔡测海又出新书了。

一直想说说。

趁着离我不远的北三环东路皇家酒店二层他的《地方》新书新闻发布会刚散的热气,我得赶紧写下点文字。

1

在蔡先生的朋友中我可能是最早读到他的。

还是他在接受中等教育的时候,就来过我的文学副刊编辑部。

那时,他,高挑身材,头发茂盛,也架着一副眼镜,穿着时尚的T恤,手里捏着几页稿纸,只是脚下一双拖鞋——当年时尚青年的作派却和这些显得一点点不搭调。

2

那以后我们开始了交往。

3

与蔡先生较相知的作家何立伟说,老蔡很有才,就是好玩。

吃饭,喝酒,聊天,特别是打牌,这都是蔡测海的最爱。也难怪啊,你何先生是大城市人,从小玩得多了,我们老大才进城,才知道这些东西好。玩几把了,再玩几把,再再玩玩,忍不住啊。

当然,这种种的玩,确实对一个人有才华的作家不能不说是有损失的,包括打牌时输米米。

人家从小就见惯了,你半路出家,不总输才怪哩。

4

和蔡先生聊天也是好玩的,他总有和旁人不一样的说法。

八零年在北京时,我曾和一导演朋友去北影招待所看过一回刘晓庆,那时这位演员还不太红,扒开挂在屋里洗晾的衣物,才见到她正与她妈一起说话。

握手时觉得到一种松软。这事我说给蔡先生听。他说,是不是像打柴时柴捆没捆紧,一把抱起来时,会漏掉几根?

5

蔡先生对文学有着极好的悟性。

我在文讲所放假回家时,他来我家玩,我跟着上课的名家老师鹦鹉学舌地讲到细节与生活气息。他马上说,对,光是写窗台不够,一定要写晒有鞋垫的窗台才是文学。

6

生活中有太多的不堪与非人性,有人喜欢再现。我不愿看这些东西。

偶尔看电视剧,看到设计暗算,看到阴谋,我会立即、马上转台。那些清算,那些仇视,那些无休止的怨恨,在文字与屏幕上一再上演,一再上演。

我们那地方的沈从文不写这样的东西。蔡先生也不愿写这样的东西。

7

山川草木,一年四时,阳光雨露,男人壮实,女人贤良……多么人情味,多么美好。有一个人写,或者有几个人写,有什么不好呢。

日月星辰,江河湖海,欠我们什么?惟有感恩。

8

文学就是最不讲定式的,小说也一样。

一定要有故事?一定要有情节?一定要像好莱坞剧本那样分几个单元,每个单元各自有几场戏,过场几分钟,重场几分钟?

也是我们那地方的黄永玉说:“我一生学画,不看画论;学文也不读章法原理;不是反对,只是难耐烦。

当我写小说、剧本不想到文学时,写来一定痛快,朋友一定喜欢。连自己一边写也一边哈哈大笑。生活中的语言世界,节奏关系、摩擦的火花比故事、情节,那些规范教条紧要得多!

尤其是劝人为善戒恶,尤其是严厉之极、处罚无情的‘典型塑造法律'……不幸的后果林立鼻前……还文学个屁。”(摘自黄永玉给我的一封信)

9

文学家是历史的记录者与见证者。

写历史的沉重?写历史的杀戮?连见过几百个人头落地的,见过城门上盯满起义失败的苗民上百只耳朵的沈从文都不写这些,三川半的人也不写这些。

还是那个黄永玉谈到写长篇小说时说的,“文章写得自我得意……不是说文章如何,是那个不能再有的人物和时代,有趣而灿烂,那么动荡和悲苦。

我有幸和不幸是个见证,任何案子都少不了见证的。当然这是历史,但它跟历史有何关系?那能如历史无聊乏味?失却人性!”(摘自给本文作者的信)真实的历史是无聊而乏味的!且失却人性的!还文学个屁!

10

苦难的历史就是一堆屎,不喜欢总让人挑来挑去。

那么不苦难的呢?人们欣赏美女愿意看的是深V上衣和高开衩旗袍,想想T字裤的气味都会恶心。

李敖娶了那么漂亮的胡姓名演员,可是这美妻在卫生间里也便秘,让这位彼岸大作家的审美趣味大大的受到挑战。

蔡先生自己说过,我的灵魂是吃野草上的露水的,很脆弱。风吹会掉,日晒会干。所以,我要花草和树林。我要友谊和爱,要善意和安宁。我要一个不受侵害的地方。

11

罗大佑讲过音响设备的发展对歌唱形式的改变。

美声唱法,那个时候没有麦克风,不是那样的高亢,最后一排观众是听不到的。当然它本身也成为了一种艺术。现在什么样的音响都有了,歌曲的唱法也丰富了起来。

后工业时代科技尤其是电子吓人的发展,人们有了更多的精神生活。喜好暴力与色情,永远是人性欣赏的怪癖与本能。

在漫长的岁月里,惟有书画以及口头文学可提供。有了影视,有了黄片,有了合法非法的电子产品,论故事,论情节,论刺激,文学哪能比。

于是人们对文学作品挑剔起来了。什么才是别的形式代替不了而又只有文学能提供的呢?

12

我不会喝酒,不会跳舞,不会打牌,与蔡先生认识很早,却少有玩乐的交汇。

我们在一起时,差不多都是在交接文字或与有关文字交接的路上。

我看过他最早得湖南青年文学奖《刻在记忆的石壁上》的初稿,也看过他获全国短篇小说大奖的《远处的伐木声》的初稿。这一次的长篇小说《地方》也是他写好后从邮箱里发给我的。

我编辑过他小说集,在刊物上发过他的短篇小说,很早就写过他的印象记。

在我的书房的某个地方可能还能找到他未发表过的手写稿。不知什么时候能拿出来卖个大价钱!(此处应有笑脸)

13

沈从文开始看的书很有限,但他最初的文字却受到欧风美雨浸透的徐志摩的厚爱。

我在一篇为作家社出版沈从文《湘行散记》时写的文章里说过,像沈从文一样,本地的文化人,从小读书不多。但是自小从民间民俗的傩、巫、鬼、神、歌、舞及传说故事、各类艺术中吸收了广泛的文化浪漫并溶化在骨子里。倘若后天得到了良好的教育,读了许多书,是很不得了的事。

蔡先生也是后来读了文学讲习所、北大中文系,这些经历及见识,才把他自带的文学艺术因子的孕穗发棵并升华到了一个新的气象。

14

蔡先生写过诗,写过散文,最后写小说,但他质地是个诗人。这一点从未改变。多少年来国人形成了的思维定式,不太束缚蔡先生。他写作时的思维与常人不同,总是不按套路出牌。语言是思维的工具,因此也就有了他的独特的诗的语言。他的朋友周实先生、彭国梁先生在最近写他的文章中,都说到这一点。

周实说,蔡测海的文学语言,辨识度一直是很强的,从年轻到现在,一直都这样。

比如他写萤火虫:“萤火虫怕这有星月的夜不够亮,把自己打扮成流星,把尾巴点亮。这个夜晚,有很多萤火虫的夜晚,是萤火虫大规模的爱情行动。它们放出一闪一闪的爱情语言。这些小虫不说话,把闪亮当成甜言蜜语,它们的爱情变得真实。”写蝉:“蝉正在一棵枫香树上鸣唱,它用声音把日子拉长。这东西不大,声音不小,几只蝉的和声能把一座山抬起来。”

……

彭国梁说,读蔡先生的小说像读绝句一样要慢慢品。

他说犁田和晒谷:“人使劲地按住犁,人和牛使劲地把村里的泥土翻过来,把背太阳的一面翻过来晒太阳,把晒够太阳的那一面翻下去。晒场里晒谷也是这样,翻过来翻过去,在粮食里搅拌阳光,在泥土里搅拌阳光。过日子就是使劲地搅拌阳光,不停的搅拌阳光。”

他说下雪:“这个时候最好的天下事是下雪,茅屋和瓦屋,一样的色调。炊烟和路,恍若梦境。河上的风雨桥,在雪的边缘,半干半湿。水中倒影,像魚的街市,静得听不见钱币的声音。柴扉门口有鸡狗,大宅门口有石狮,任雪将群类温柔。雪落在石狮的顶上,比平时更安详。人迹兽迹,落叶牛粪,一色明亮。”

他还说:“过日子就像编草鞋,开了头就能编下去。日子就是一只草鞋,自己编,自己穿,穿烂了再去编。”

他还说三川半有谁在唱:“胀死你个水井淹死你个河,一碗饭填不满天坑,一根竹杆捅不破天。日子是过不完的桥,太阳是燃不尽的灯。风是穿不上的衣服,雨是挂起来的洗脸水。石头是赶不走的牛,火是抱不起来的伴。”

他说蛙的鸣唱:“先看,后鸣。有蛙眼,才有蛙鸣。有旱情,它先跳出池塘,在草丛中鸣叫。蛙腹鼓起,蛙腮一张一缩。一声一声地慢,旱情会久一些;一声一声的短,旱情快过去。若有雨晴,它会在荷叶上打鸣,引起蛙声。若在平时,蛙在水中,紧一声慢一声。”

蔡先生的好友、人民文学出版集团原老总聂震宁说,测海写的基本上是中国乡土政治文化小说,且充满善意与平和。他不喜欢矛盾冲突,因为他没有长刺的灵魂。他也不设计大起大落的故事情节,他娓娓道来,行云流水,从善如流,决定了他的语言和叙事。他出语不伤人,叙事不伤心。他完全靠语言和诗意把小说写下去,也让人读下去。

新近有大名的青年诗人刘年和我聊过,也是对蔡先生的语言情有独钟。

15

当代的作家中,有几个人的文学语言是有诗意的。蔡先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

小说的故事、情节、色情、暴力……别的形式可以表现得更好,可是语言,诗的,幽默的,俏皮的,让人忍俊不禁的,让人由此及彼引伸又有无限联想的……只有在蔡先生的文字里读到。

责编:李孟河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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