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亲福

文田镇的文笔峰

文田镇谭家山的谭人凤墓

文田镇茅田老街一角

文田镇芭蕉山梯田

我在雪峰山脉中部东麓的文田镇教过几年书，玩得最多的地方是一座叫文笔峰的山峰。之所以称为文笔峰，是因为远看象倒插的毛笔而得名。

文笔峰还有一个名字叫石羊寨。因为山峰的顶部是巨石，横看该巨石像一只羊，据说“羊”背上有人居住过，是小寨子，人们便直观地称之为石羊寨。

“羊”背上有堆乱石头，压着一个洞。有一次，我和一群孩子登文笔峰，我明明望着三位学生登顶，等我登顶后，却不见了这三位学生的影子！我转头问背后的学生，他们都进了乱石堆，有一个已经进入石缝，不见了他的身子，只能看到他的一绺头发了！

出于好奇，我也进了洞子。洞子是竖立的，但被乱石填满，只能从缝隙里往下钻，没有危险。洞子里很黑，好在几个学生早有准备，带来了手电筒。

洞子有多深？下面石羊村里的一位八十多岁的老汉对我说：“从前，有人深入洞子底部倒了一担瘪谷，半年后，从二十公里外的云溪河一个深潭里鼓出来！”是真是假，这是传说。但这熔洞很深是无疑的。如今，在山脚跳跃，大地能产生有如击鼓的声响，表明地下是空的。

老汉问我：“杨老师，你晓得谭人凤吗？”我点头表示晓得。老人接着说：“我爷爷告诉我，说谭人凤在福田小学教书时，最喜欢石羊寨，每年带着学生春游石羊寨一次。”

谭人凤，字有府，号石屏，晚年又自号雪髯，1860农历八月初六出生于新化八都石鼓塘湾老屋(今属隆回县鸭田镇南塘村)。谭人凤是清末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家，中国同盟会早期会员和重要骨干，在武昌首义为策反黎元洪起了重要作用。黄兴曾赠谭人凤诗云：“能争汉上为先著，此复神州第一功。”

谭人凤有兄弟六人，他最幼。家庭世代务农，父亲一家人，只有少许田土，自耕自食，勉强糊口。他因有兄弟的帮助，得以入学读书，并考取秀才。

谭人凤也在茅田村找了对象，成为茅田村罗世松的女婿。罗氏族谱载：“罗世松，字元良，官从九，由国学捐二品副将，清光绪甲午同大制军魏光焘入山海关，以军功保奏，赏戴花翎，己亥部覆即用。配郑氏，生二子一女，女适同区福田村陆军上将长江巡抚使谭人凤。”

谭人凤与罗氏生有子女四人，即长子德甲(一鸿)，次子德金(二式)，三子三星，早夭折，四女四巽。后娶扬州卞氏，又生子女四人，即五子德揖（五武），六女德顺（六娃），七女德宜（七娥），八子八骏，幼夭折。

谭人凤九岁进入油溪坪缬秀馆读私塾。他天资聪颖、勤奋好学，获得老师的喜爱。“诸生之中有王霸之才者，莫若人凤。”谭人凤十三岁参加科举考试。他虽多次参加科举考试，但一直没有成功。1890年，心灰意冷的谭人凤辞别科场，回到家乡办起了福田小学。

谭人凤在家乡教书时，即以好骂出名，当地几个土豪劣绅，几乎被他骂遍了。他在朋友间也好骂，但一骂之后，毫无成见，主动和好如初。他在地方上很有威信，乡里人每有争议，必请他去排难解纷。在家庭里也很有威望，每早必持旱烟袋杆子敲侄辈的房门，喊他们起来出早工，常说：“三早当一工。”侄辈们跟他年纪差不多，但都敬畏他，乐于从命。

茅田村何家湾的罗承璠是谭人凤的朋友。罗承璠家在老马塘有片山林。年轻时的谭人凤喜欢爬山，每次来玩，都要约罗承璠去老马塘游山。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两人爬到老马塘的山上，谭人凤感慨：“这里独好！”

“我送给你！”罗承璠脱口而出。

“我常想，我百年之后一定归位家乡的热土。那我笑纳了！”

二次革命失败后，谭人凤儿子谭二式与曾传范、罗树沧等在益阳组织机关，树帜讨袁，事泄失败。一九一六年，谭二式逝世，归葬茅田老马塘山，即如今的谭家山。

1920年，谭人凤病逝上海，归葬茅田老马塘的谭家山。谭死后，墓前立了三块无字碑，被认为是时人效仿为武则天立无字碑的做法，以示对其生前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抗议。但谭的孙子谭萃认为，父亲谭一鸿在祖父去世三年后病逝。以后，家中无管事男丁，所以墓没修好，留下三块无字碑。

老汉还问我：“你晓得毛田凼谷里的红毛学吗？”

“听说过。”我说。

“那小子真聪明哩。八岁登顶石羊寨，遭遇狂风暴雨，进茅草棚子躲雨，吟诗一首，‘此处茅屋一座，却被狂风吹破；我欲栽云补之，老天叫我莫做。’”

“红毛学”的真名叫罗澍苍。“红毛学”是罗澍苍的雅号，其含义有两层：一是天生一头红发，二是官至“学台”。

在清朝，雍正设立学政，学政又称为“学台”，每个省设一人，主持省内的院试。“学台”一般都是进士出身，其自身素质也都比较高。辛亥革命时期，罗澍苍在广东任“学台”。

罗澍苍在茅田的“四香书屋”读书期间，最喜欢写诗。而他的诗作，都源于对周边事物的观察、理解和想象。一次，他进山溪中捕鱼，不但捕到红鲤鱼，而且联想到山溪“出龙”的故事，便想出了诗句：“未变蛟龙意若何，年年空对旧山河。暂将浅水藏金甲，只待风云起巨波。”

一日，山洪爆发，他在上学路上面对滚滚山洪，就有了：“昨日河水清，今日河水浊，水浊岂无因，神龙从此过。”老师、家长和族老，见他聪明伶俐又有抱负，便都鼓励支持他继续深造。他不负众望，考取了京师大学堂。

离开京师大学堂，罗澍苍跑到广东求职，进入官府，任职“学台”。罗澍苍便有了雅号“红毛学”。

罗澍苍忧国忧民，一年后投笔从戎，弃职“学台”，投清廷水师先锋营当兵。

1908年由中国同盟会会员谭馥、葛谦、严国丰等在广州巡防营中建立协会组织保亚会。因营中士兵多为哥老会会员，谭馥仿照唐才常散发富有票办法，发放“保亚票布”以资联络，故名保亚会。保亚会规定散票五十张者为排长，月薪四十两；散票五百五十张者为队官，月薪八十两；散票五百张者为管带，月薪五百两以上。参加者多属新军中、下级官佐和士兵，共计五百多人。以反清为号召，联络罗澍苍（罗树沧）、钱占荣等驻粤水师，准备发动起义。同年十二月七日，先锋卫队伙夫严国丰所持保亚票遗失一张，事泄，谭馥、葛谦等先后被捕遇害。罗澍苍被捕，估计自已可能被死刑，写了一副对联：

杀首足千秋，黄种国民应有恨；

伤心唯一事，白头老母竟无依。

清廷水师提督李准，不敢放恣株连保亚会的水师人员，又被罗澍苍的对联打动，便放了罗澍苍一马，没有枪决。罗澍苍1910年出狱。1911年，罗澍苍参加了中国同盟会领导的黄花冈起义。起义失败，七十二烈士遗骸葬于黄花冈。罗澍苍夜不能寐，奋笔疾书：

是谁丧失中原鹿，二百多年归异族。

惨哉中国久沦亡，中原志士共悲伤。

浩气冲宵贯牛斗，同心誓死逐豺狼。

威风凛凛炮声声，革命雄狮起惠城。

叱咜数声山岳动，咸阳一炬鬼神警。

交锋夹道决雌雄，众寡悬殊势不支。

弹雨横飞天地暗，即是英雄战死时。

志沈恨海水茫茫，无限悲风卷石羊。

封冢垒垒七十二，千秋纪念黄花冈。

菊号黄花留晚节，冈号黄花埋碧血。

秋残菊纵有余香，哪及冈前雄魂烈。

黄花冈，葬国殇，冈上英灵射日光。

黄花冈，葬国殇，冈上声名万古扬。

吁嗟乎，死者长已矣，生者责任乌可已！

国民团结国民团，尚武精神须振起。

从来有志事竟成，只要同胞俱热诚。

候剏华夏千秋业，斯时告慰夜台魂。

辛亥革命时期，罗澍苍作为广州革命军某先锋连司书，更是忧国忧民，他常用诗作宣传推翻帝制。如：“欧风烈烈卷神州，惟怕同胞做牛马。锦绣河山频割去，铁人无泪也心忧。”

又如：“吾侪因此同革命，剿灭满夷立宪政。那时自立显天威，纵有霸权不敢欺。”

1911年十月十日革命党人发动武昌起义成功，并在随后的两个多月带动中国各地的革命响应。两千多年的中国封建帝制被辛亥革命所推翻，建立了中华民国。然而，孙中山领导下建立的中华民国南京临时政府成立还不满一百天，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就被北洋军阀袁世凯夺取。

讨袁战争失败后，袁世凯下令取缔国民党，取消国民党议员资格和强制解散国会，图谋复辟帝制。为取得日本政府对复辟的支持，与其签订卖国的“二十一条”。见袁世凯恢复帝制，罗澍苍极为愤慨：“我辈艰难缔造的民国，决不愿为人摧毁！”罗澍苍奉命返湘从事地下革命活动。

其时，作为袁世凯的亲信的湖南将军汤芗铭（当时都督改称将军），其时正陷于窘境，邻省黔、桂、粤已宣布独立，湖南省内各县亦独立纷起，计有五十余县之多，汤芗铭所能控制的仅有二十余县。汤芗铭的统治岌岌可危，自省以下各级官吏恐慌万状，纷纷潜逃。狗急跳墙，汤芗铭大肆搜捕革命党人。罗澍苍被新化劣绅密报，遭汤芗铭诱捕至长沙。

“杀了罗澍苍，还有后来人！” 罗澍苍坚贞不屈，不久被汤芗铭下令杀害。

罗澍苍就义时，三十九岁。

我问老汉：“石羊寨因何叫‘文笔峰’呢？”

老汉说：“那是一个传说。从前，我们这个地方出了一个罗断司，是宋朝的大官哩。罗断司十分迷信。一天晚上，罗断司做了一个梦，菩萨对他说，‘你祖坟在文笔山下，只要文笔灌气，你是会当上宰相的……’欲追问，醒来了，却是一个梦。但是，他白天遥望石羊寨，并不像‘石羊’，更像一支倒插的‘毛笔’！他就取名‘文笔山’，且派人斩断文笔山伸向别人坟山的‘龙脉’，引起民愤。后来，罗断司犯了王法，被灭门九族。这之后，有人发现‘文笔’裂开了口子，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

我不禁想起唐代刘禹锡的《陋室铭》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想石羊寨，不，文笔峰，不仅仅是一座自然的山峰，更有其文化内涵，至少是一方山水的历史见证。

责编：邹娜妮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